“把棺材的事情告诉他,”叶甫连柯说。
“有一个诗人住在楼下,”维拉边说边翻动在煎锅里劈劈啪啪响。的薄饼。“利茹柯夫在列宁格勒很有点名气,他拆掉了他的书桌,给奶奶做了一口棺材。他现在还没有书桌。”
一还有那大扫除的事情,“将军又说。
他的儿媳妇一听,就没好气地顶撞了一句:“亨利上校可不想听这些伤心事儿。”
帕格吞吞吐吐地说:“如果说起来使你伤心,那就算了。不过我倒是很想听的。”
“那好,以后再看吧。现在吃饭了。”
她开始在桌子上摆餐具。叶市连柯从墙上取下一张一个身穿军装的青年的照片。“这就是我的儿子。”
灯光下他看见一张端正的斯拉夫面孔:卷头发,宽额角,高颧骨,天真聪颖的神态。帕格说:“漂亮。”
“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个当飞行员的儿子。”
“我有过。他在中途岛战役中阵亡了。”
叶甫连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用他那只好手紧紧地抓住帕格的肩膀。维拉从帆布袋里取出一瓶红酒放到桌上。叶甫连柯拔去瓶塞。“他的名字?”
“华伦。”
将军站起来,倒满三杯酒。帕格也站了起来。“华伦。维克多维奇。亨利,”叶甫连柯说,炉火使这个灯光照射下的邋遢的小室变得闷热了。帕格喝下那杯略带酸味的淡酒时,感觉到——这是第一次——华伦之死给他带来了一种不纯粹是极度痛苦的滋味。不管为时多么短暂,华伦之死弥合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鸿沟,叶甫连柯放下他的宝杯。“我们知道这次中途岛战役。它是美国海军一次重大胜利,扭转了太平洋的形势。”
帕格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除了薄饼之外还有香肠和来自将军的帆布袋里的美国罐头水果色拉。他们很快就饮完了一瓶酒,接着又开了第二瓶。维拉开始谈到被围后的情况。最坏的情况,她说,发生在去年春天三月下旬解冻开始时。尸体陆陆续续在各处出现,他们都是倒在街头就死去的人,几个月来没掩埋的冻僵了的尸体。垃圾、碎砖破瓦以及各种残骸和成千上万的尸体一起出现,造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景象,到处是一股使人作呕的恶臭,瘟疫严重地威胁着人们。但当局采取了严厉措施,把人民组织起来,一次大规模的清洁运动拯救了这座城市。尸体被投入巨大的集体墓穴,其中有些人查明了身份,但许多人都无法查明。
“你知道,全家人都饿死的有的是,”维拉说。“或者只剩下一个人,不是病倒了就是失去了感觉。如果有谁不见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唉,一个人快要死了,你是看得出来的,他们变得麻木,无所感觉。如果你把他们送到医院,或让他们躺在床上,设法给他们吃东西,可能就会好了,可是他们总是说他们没有玻坚持要去工作。然后他们会在人行道上坐下或睡倒,接着在积雪中死去。”她膘了叶市连柯一眼,随后压低嗓门。“他们的配给证经常 被窃。有些人变得象狼一样。”
叶甫连柯喝了一些酒,砰的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唉,够了。已经铸成大错。胡搞,混蛋,不可饶恕的大错。”
他们已经喝下不少酒,因此帕格壮起胆来问道:“谁铸成的?”
他马上就知道这句话问了大祸,得罪了人。叶甫连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一百万老人、儿童以及其他不健全的人应该早就予以疏散。在德军已进抵离城一百英里处,轰炸机不分昼夜地飞来袭击的时候,不应再把食物贮存在陈旧的木头房子仓库里。一夜之间,足够全市六个月配给量的粮食付之一炬。数以吨计的白糖融化了沙到泥土里。老百姓就吃那些泥土。”
“我吃过,”维拉说。“还是付了高价才买到的呢。”
“老百姓吃比那还要坏的东西。”叶甫连柯站了起来。“但德国人毕竟攻不进列宁格勒,永远休想。莫斯科发布命令,但列宁格勒拯救了自己。”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这时他在穿大衣,背向帕格。帕格好象听见他还说了一句:“没听从命令。”他转过身来,然后再说,“好吧,从明天起,上校,你可以看看一些被德国人占领过的地方。”
叶甫连柯以使人精疲力竭的速度兼程前进,一个个地名都融合在一起了——季葡文、尔日叶夫、莫札伊斯克、维亚兹马、图拉、利夫内——象美国中西部的城市一样,它们全是宽广的平原上的新拓居地,头顶是无垠的苍穹,这个城镇和那个城镇之间没什么两样,不是象美国那样的平静气氛和平庸景色,到处是千篇一律的加油站、餐车式饭店和汽车游客旅馆等;这儿的城镇之间的相似之处在于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景象。他们的飞机掠过几百英里的土地,不时降下来访问野战部队、村子里的指挥部,或坦克和汽车运输队的站场,或者是野战机常帕格看到广阔无边的俄国前线以及惊人的破坏和死亡。
撤退中的德军实行了吃了败仗的焦土政策。凡是值得偷的东西他们全部带走;凡是可以焚毁的东西他们都付之一炬;烧不着的东西他们埋炸药炸掉。在成千上万平方英里的土地上,他们象蝗虫一样跌配了大地。凡是德军已撤离的地方,过不多久就有建筑物出现。在德军新近被逐出的地方,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俄国人心有余悸地在废丛中拨弄着或者掩埋着死者。或者是列队站在平坦的白雪皑皑的平原上,在开阔的天空下等候部队战地厨房发放食物。
在这里,单独媾和的问题冒了出来,满目疮痍的大地毫不含糊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德国人那种作为入侵歹徒的形象受到俄国人的深痛恶绝和唾弃自不待言。每一个村子和每一座城镇都各有其恐怖的经历,还有记录了敌人暴行的存档照片——拷打、枪杀、强奸和堆积如山的尸体。血腥可怖的内容一再重复,使人感到麻木和厌烦。俄国人要报仇雪耻同样是自不待言。但可恨的侵略者如果再遭受几次象斯大林格勒那样惨重的打击,那时他们愿意离开苏联国土,不再拷打和折磨这些人民,并愿意赔偿他们造成的损害,那么俄国人同意休战,你能怪他们么?
帕格看了大量的租借物资在发挥作用。尤其是卡车,到处是卡车、有一次在南方,在停放着一排徘见首不见尾的漆上草绿色但尚未刷上俄文和红星的卡车的一个停车场上,叶甫连柯对他说:“你们给我们装上了轮子。局势因此在发生变化。德国人的轮子现在差不多要磨穿了。他们正在重新使用马匹。有朝一日他们连马也要吃掉,那时只能靠两条腿逃出俄国。”
在一个受到严重破坏的名叫沃罗涅月的临河大城里,他们在指挥部里吃一顿完全俄国式的晚饭:卷心菜汤、罐头鱼以及一种油炒粗燕麦粉。副官们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叶甫连柯和帕格两人坐在一起。“亨利上校,我们还是去不了哈尔科夫,”将军一本正经地说道。“德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