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秀容地界的高山之上,有池三处,清深不测,故老相传叫做祁连池,“祁连”在胡语中是“天”的意思,故祁连池也就是天池。尔朱荣年轻时,他父亲尔朱新兴,带他游于池上,忽闻箫鼓之音。新兴遂对自己的儿子说:“古老相传,凡闻此声皆至公辅。吾今年已衰暮,当为汝耳。汝其勉之。”
此时,权倾北魏的尔朱荣,总算是应验了那个古老的传说。然而他还有更远大的理想,他屡屡以围猎锻练军士,其下苦之。好朋友元天穆劝他放松些,他奋臂道:“太后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节。葛荣之徒,本是奴才,乘时作乱,妄自署假,譬如奴走,擒获便休。顷来受国大宠,未能开拓境土,混一海内,何宜今日便言勋也!如闻朝士犹自宽纵,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马,校猎嵩原,令贪污朝贵入围搏虎。仍出鲁阳,历三荆,悉拥生蛮北填六镇。回军之际,因平汾胡。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乞万户侯。如其不降,径渡数千骑,便往缚取。待六合宁一,八表无尘,然后共兄奉天子,巡四方,观风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称勋耳。今若止猎,兵士懈怠,安可复用也。”
虽然出身胡族,然而统一中国,澄清宇内,使天下止干戈之梦,在他看来仍然是个值得追求的理想。尔朱荣是个矛盾的人物。虽然后世对他的评价并不高,但在当时,北中国的英豪都愿意为他所用,他那出奇的人格魅力,也可以想见了。
假以时日,他本可以在那个舞台上表演得更出色,然而历史是不能假设的。这个乱世枭雄,在三十八岁那年,在洛阳被怀恨在心的魏孝庄帝谋杀。
尔朱荣的侄儿,勇猛有余而计谋不足的尔朱兆,带兵杀入洛阳城中,放手让士兵大肆抢杀,洛阳成为一片废墟。契胡军人抓住了时年二十四岁的孝庄帝,尔朱兆把这个敢于造反的皇帝用铁锁拴在洛阳永宁寺门楼上示众。在凛冽的朔风中冻得龇牙咧嘴,像兔子一样直跳的倒霉皇帝感冒了,欲向尔朱兆讨一条头巾而不得。在那几天里,在风中飘荡的,是皇帝凄凉的哀叫声。《洛阳伽蓝记》记录了这个造反皇帝最后的下场:“锁帝于寺门楼上,时十二月,帝患寒,随兆乞头巾,兆不与。遂囚帝还晋阳,缢于三级寺。帝临崩礼佛,愿不为国王。”
皇帝完蛋了,叛贼们呢?也好不到哪儿去。
葛荣军的降众,大多流入并州、肆州一带,共二十余万人,数年间他们发动了大小二十六次起义,尔朱兆斩杀了近一半的人,还是镇不住。他对这批六镇降众相当头疼,向高欢请教处理办法。高欢认为:这帮人杀是杀不完的,不如派个你信得过的人去统带,他们再犯错误,你直接找统带的人算账,不就省事儿了?尔朱兆挠挠头,我手下好像还没有这样的人才啊!旁边列席会议的贺拔三兄弟的老大贺拔允忙说,我看高欢就很好嘛!高欢回头就给他一拳,打掉一颗牙,还教训他说,咱们要多听领导的意见,这样的大事儿,轮不到咱发言!
尔朱兆因此觉得高欢是个忠诚可靠的人,放心地把六镇之众交给他管了。高欢得到授权后,怕尔朱兆反悔,立刻召集六镇之众,逃到太行山以东。慕容绍宗提醒他,高欢雄才盖世,你这是放虎归山。尔朱兆不听,还把慕容绍宗关进牢里。直到有消息传来,说高欢在半路上抢了尔朱荣妻子北乡长公主的三百匹马,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亲自去追高欢,但他和项羽一样的毛病,鸿门宴都摆出来了,却又偏偏相信对方是好人,下不了决心,终于放跑了高欢。
从此,高欢以六镇之众为资本,崛起于河北。公元五三二年,高欢与尔朱氏联军决战于邺城西南的韩陵山,以步兵三万,骑兵两千的劣势兵力,击败了号称二十万之众的尔朱氏联军,从此高欢取代尔朱氏,成为北中国的霸主。
此前,为讨平在关中起事的万俟丑奴,尔朱天光帅贺拔岳、宇文泰等将进入关中,平息了叛乱。韩陵山之战后,贺拔岳趁机联合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扫除了尔朱氏在关中的残余力量。然后,高欢又施离间计,唆使侯莫陈悦杀死了贺拔岳。
关中诸将拥立年轻的宇文泰为盟主,击杀了侯莫陈悦,从此宇文泰成为关中的主人,他也是那个时代里北中国唯一能和高欢对抗的人物。
公元五三四年,高欢所立的魏孝武帝元修逃出洛阳,投奔关中的宇文泰,高欢只得改立元善见为孝静帝。从此,北魏帝国正式分裂,高欢所控制的孝静帝迁都邺城,因位于东方,是为东魏。孝武帝逃到关中后不久,为宇文泰所杀,他另立元宝炬为文帝,是为西魏。
@奇@从此东西魏征战不休,长安、洛阳道上,成为高欢、宇文泰龙争虎斗的修罗场。
@书@来自六镇的朔风,带来了满天黄沙,把曾经强大的北魏王朝,湮没在厚厚的黄尘下。此后,人们不断在汉化——胡化——再汉化——再胡化的圈子里兜个没完。
然而,时间会改变一切,终于有一天,那些曾经顽强拒绝另一种文化的人们,在岁月的潜移默化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血脉与文化都融合到了一起。
“天可汗”祖上出自陇西李氏,那是汉人大姓。他的祖母是匈奴后裔独孤信的女儿;他母亲出自窦氏,那也是由鲜卑大族纥豆陵氏改来的汉姓;他的妻子长孙皇后,也是源出于鲜卑姓拔拔氏……
他被汉人称为“唐太宗”,被胡人称为“天可汗”,他有汉人的文治与博爱,也不乏北方胡族骁勇善射的武功。
中国历史上第二个大辉煌时代,就这样到来了。我们在歌颂这个伟大时代的时候,不要忘记了,罗马城不是在一天里建成的,长安城也同样不是。
第五章 考场上的阴差阳错——黄巢之乱
序言
大唐朝的考试,是很人性化的,远不像今天那样让无数英雄切齿痛恨,直欲焚书而后快。
晚唐诗人温庭筠就是考场上的活雷锋,他文思敏捷,每逢考试,大作其弊。《全唐诗话》说这位老兄:“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时号温八叉。多为邻铺假手,日救数人。”那时候的作弊处理机制还不完善,主考官员们还就拿他没办法。
然而这还不算啥,还有更让人吐舌头的。唐德宗贞元七年春,礼部侍郎杜黄裳奉命担任主考官。各种来头的“后门”人物,纷至沓来,令杜主考不胜其烦,只好人家里的童仆把门堵上,凡为考试而来的一概不见。小人物固然可以这么打发,可还有不少家伙来头甚大,连杜主考也得罪不起:不得不见,不得不听,不得不掂量掂量。这次来走后门的太多,以至于国家规定的录取名额严重不足,还有不少人开口就要状元榜眼,杜主考顿时傻眼了——俺上哪儿找那么多状元榜眼进士名额啊?何况这帮被举荐的人,多一半还是及不了格的。录取吧,名额不够,不录取吧,得罪不起荐举的大老们,那几天杜黄裳都失眠。
考到第三场,杜主考实在无法抑制内心的矛盾与惶恐,只好向考生们求救:“俺手里有好多推荐信,但是俺实在确定不了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