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恶谥,恐怕是积怨已久的爆发。“思”宗崇祯皇帝的父亲光宗,和小福王的父亲老福王,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的父亲神宗万历皇帝,偏爱小儿子,一直想换太子,遭到大小臣工的反对,数十年间,朝堂之上为此争论不休。许多支持太子的人被打了屁股,但随即有更多的卫道士站出来。最后,神宗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离经叛道的念头,光宗获得了胜利,老福王则被自己的奶奶撵到封地洛阳。两房兄弟之间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此时江山易手,小福王正乐得趁机报复一把。
在小福王眼中,这江山本是捡来的,真个是“江山如许大,不用一钱沽”,倒行逆施一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位小福王,次年改元弘光,他是中国历史上顶不讨人喜欢的皇帝之一。
这一年,天下大不太平,看看年号就知道有多乱: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大顺永昌元年、大西大顺元年,还要加上一个南明福王监国。
一、遥远时代的遗孑
话说“五胡乱华”之末,有代北鲜卑拓跋部一支入据青海东南黄河曲,后又迁徙到今陕北、宁夏一带,与当地各族融合杂处,其后世被称为“党项羌平夏部”。唐末黄巢之乱中,平夏部酋长拓跋思恭率军勤王,唐王朝以赐姓酬功,从此拓跋氏改姓为“李”氏。拓跋思恭的弟弟思忠,在与黄巢军的作战中阵亡,被唐王朝追赠宥州刺史(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东南)。这个拓跋思忠,就是西夏王朝奠基人李继迁的高祖。
李继迁时当宋初,与太祖、太宗、真宗同时,他一生东征西讨,开拓疆土,是党项羌一位相当有作为的领袖,宋景德元年,也就是公元一零零四年初,他因为在与吐蕃人的战斗中遭偷袭,受到严重的箭伤而去世,死得也像是个英雄的样子。他的儿子李德明积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到李继迁的孙子李元昊的时候,党项羌终于建立起了自己的国家,也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西夏王朝。
一二二七年,西夏被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所灭,其宗室被屠戮殆尽。从此,党项羌这个种族就从中国历史上消失了。历史的尘沙覆盖了这个骁勇的种族留下的足迹,直到今天,我们对西夏王朝所曾经创造过的辉煌灿烂的文明仍然所知甚少。虽然作为一个种族,党项羌已不复存在,但这个种族的个体,却并未随着种族的消亡而消亡,他们相继融入了其他民族,比如说元初灭宋的大将李恒,就融入了蒙元。也许今天我们身边某个姓李的,就是那个古老种族的余脉。
陕西米脂县李继迁寨,是李继迁诞生的地方,住在这儿的人也大多姓李,自称是李继迁的后人。万历三十四年的八月二十一日,寨子里的住户李守忠的续弦妻子,生了个儿子,取学名叫作“鸿基”。传说有神灵托梦,称这个孩子是“破军星”转世。他出生那天,爹妈都梦见有壮士骑马闯入他家。大人物的诞生,往往会有些怪诞的传说相伴。
一个月后,鸿基的嫂子也生了个儿子,取名李过。再过三个月,鸿基的大哥,也就是李过的父亲鸿名因病去世。所以鸿基和李过,论辈分虽然是叔侄,论年龄却是兄弟。他们虽有来自遥远时代的帝王血统,但此时,他们只是大明王朝治下的两个小老百姓。如果不是碰巧出生在那个天翻地覆的年代,他们也不过就是历史上的匆匆过客罢了。
鸿基长大后,给自己改名“自成”,所以后世称他为“闯王李自成”。三十八年后,这对叔侄纵横中原,逐鹿天下,推翻了大明王朝。
那,也是个很遥远的故事了。
二、大明帝国的夕阳
万历四十七年,也就是李自成十三岁这一年,大明王朝与崛起于白山黑水间的建州女真决战于萨尔浒。明军大败,关外猛将锐卒损失殆尽,数年间,辽东之局已不可收拾。从此,“辽事”成为大明王朝的痼疾。
所以若干年后,顾炎武唱到:“我国金瓯本无缺,乱之初生自夷孽。征兵以建州,加饷以建州。土司一反西蜀忧,妖民一唱山东愁,以至神州半流贼,谁其嚆矢由夷酋……”正是说的建州女真的崛起对大明王朝灭亡的推动作用。
由于与建州女真连年征战失利,大明王朝的财政几乎陷入崩溃,只好杀鸡取卵,采取“加派”的办法筹措粮饷。腐朽的官僚体系,又借机中饱私囊,搜刮无度,进一步导致民穷财尽。而陕北,本身地理条件差,工商业经济也不发达,土地又比较开阔,加派的负担相当重。屋漏偏逢连夜雨,崇祯初年,陕北又遇到大旱,老百姓无以为生,而官吏为完成财政征收任务,就这还要“严为催科”。
我们来看看当时的惨况。陕西籍官员马懋才给皇帝上书说:“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冀城之处,每日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子者矣。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有司束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仅存之遗黎,止有一逃耳。此处逃之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这是一篇很重要的历史文件,详细地说明了陕北“流贼”蜂起的原因。
明清之间的大诗人吴伟业,也曾在他的《绥寇纪略》中记载了一些人吃人的惨剧:“永宁民苏倚哥食父母”、南阳女子霍氏“以母而食女”,闻喜民杨雷“以父而食子”,张河图等人“杀人母子而并食”……
两千年前的孟子说过,“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这不折不扣是个“率兽食人”的年代。
不过这笔账,也不能全算到崇祯皇帝头上,《明史》说得好:“论者谓明之亡,实亡于神宗。”
相对于他爷爷神宗,父亲光宗,哥哥熹宗而言,崇祯还算是比较励精图治的一位。如果要说有什么毛病,充其量能说他缺乏政治经验,做事太急躁多疑,顶多算是工作能力不尽人意。崇祯做皇帝做得很认真,也很辛苦,他十七岁登基,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里没过几天舒坦日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叫他爷爷旷工,爹爹短寿,哥哥贪玩呢?谁家摊上这么几个家长,也得闹出不少事来,何况是帝王家?所以南朝刘宋的小孩子皇帝,会可怜兮兮地对篡位贼们说:“愿世世勿生帝王家!”
谁说皇帝家的儿子是好当的?
崇祯皇帝登基后,面对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