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司录参军韦谔甫上任便摊上了一件麻烦事儿,在他当值的这天夜里,新兼御史大夫的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皇帝贵妃面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安禄山,在鸿胪寺宾馆遇刺了。
当时韦谔正巡值到宾馆附近,内外皆是高大威武的胡兵,守得铁桶一般,远远看到京兆府的衙役还不耐烦地轰他们速速离开。安禄山麾下精兵比京兆衙役精锐不知凡几,韦谔就绕开宾馆没有巡逻,免得下属和那些言语不通的胡人起冲突,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后来回想,若当时坚持巡视一圈便好了。
离开鸿胪寺两条里坊,便听见那边吵闹了起来。夜里有宵禁,万籁俱寂,稍有一点动静都传得很远。韦谔立即带着下属十余名衙役赶过去,听得那些胡兵咋咋呼呼,间或有一两个汉人大喊:“有刺客!保护大夫!”
一听说有刺客,韦谔立时亮出腰刀。那几个汉人原是鸿胪寺的掌客,见到京兆府巡夜的衙役,长安城里的贼盗宵小他们自然都管得,掌客带路方让韦谔等人进了鸿胪寺宾馆。
馆内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剑拔弩张的胡兵,盾墙似的围住当中三人。当先那名头顶髡发、身着狐裘、腰圆膀阔、腹大成围的胡人便是安禄山,身后是身量雄武不输其父的安禄山次子安庆绪,手里还握着铮亮的弯刀。
除他父子二人之外,还有一名身着锦衣便装、身量颀长的男子,站在这群粗野旷放的胡人之中显得十分醒目,那张杨家人特有的出众面容任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韦谔自然也认得,正是贵妃的堂兄、侍御史杨昭。
韦谔一看见他就头大了。不管是安禄山还是杨昭,对他来说都意味着:一,不好惹;二,惹不起。
韦谔不由暗暗佩服那名刺客,敢来惹这两位尊神,似乎还从这守卫森严的宾馆里逃脱了。
安禄山看上去并未受伤,反而是杨昭一只手垂在身侧,衣袖上沾了斑斑血迹。韦谔上去自报家门,询问道:“大夫可否将遇刺情形详说一遍,以便卑职追查缉拿刺客?”
安禄山对他这小小的参军不屑一顾:“刺客我自己会拿,不用你京兆府插手。”左右示意,便有佩刀的胡兵要来将他们轰走。
韦谔好不尴尬,正要告辞退出,杨昭却对他道:“韦参军不必费心追查了,大夫与我已知刺客身份,明日便入宫请陛下圣裁。那刺客身形细瘦、体带异香,定是太常少卿吉菡玉无疑。”
韦谔大吃一惊。菡玉是他的好友,平日在太常寺占占卜、祭祭祀,闲时观观星、为陛下炼炼丹,虽说性情耿直与安禄山杨昭不是一路人,但也不至于来刺杀堂堂的节度使、御史大夫吧?他入仕前在衡山道观修行,而安禄山是北方胡人,首次奉诏入朝,朝中许多官员都从未见过他,两人何来的恩怨瓜葛?
安禄山埋怨道:“舅舅与旁人说这些做什么,走漏了消息让那刺客提前逃窜,明日便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韦谔听安禄山称杨昭为舅,不由疑惑。他只是京兆府的官吏,自然不知道昨日宫宴上安禄山认贵妃为母的闹剧。安禄山比贵妃年长整整十六岁,只要能博得皇帝欢心宠幸,尚能睁眼说瞎话叫她母亲,叫杨昭一声舅舅又有何难。安禄山新领了御史大夫之职,他远在范阳遥领京官,自然需要心腹内应,杨昭在御史台任侍御史,两人正好一拍即合。
杨昭道:“眼下证据不足,若刺客听到风声心虚逃匿,正好坐实了罪名。入夜城门早已关闭,里坊宵禁下钥,他又中了二郎一刀,能逃到哪里去?”
安禄山道:“你我二人亲身经历,还不是铁证?陛下难道会偏信一个小小的太常少卿而不信你我证词?”
韦谔抬头看向杨昭,见他眼梢微挑似乎乜了自己一眼,嘴角带着含义不明的阴笑。菡玉与安禄山有无恩怨他不清楚,但是和杨昭,那真是结了数不清的梁子。听闻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今日被他抓到由头,定是打算借题大做文章,就算菡玉是冤枉的也要被他扒层皮。
韦谔心里暗暗替菡玉捏把汗。这次他的麻烦是真的惹大了,恐怕自己还浑然不觉。早就劝过他不要和杨昭这种人针锋相对,招惹他吃亏的是自己,他总是不听。
从宾馆出来,韦谔便直奔太常寺公舍,打算去警示提醒菡玉。途中路过平康坊,想起另一好友李岫就住在这里,他或许比自己有办法,论亲疏他和菡玉的关系还更亲近,不如先去问问他。
李岫虽然只是掌管土木工匠修缮宫室的将作监,但他爹是当朝右相李林甫。若说朝中除了皇帝还有谁让安禄山畏惧,便只有这位大权独揽的宰相了,杨昭也是得李林甫看重提拔才在御史台这种实权衙门捞得官职。
韦谔与李岫时常往来,熟门熟路找到宰相府邸的偏门,着门童去请李岫来。所幸李岫尚未就寝,提了一盏风灯出来见他:“二郎,何事紧急夤夜造访?”
韦谔将安禄山遇刺之事说了一遍。“远山,菡玉与安禄山并无过节,怎会平白去行刺?此事定是杨昭从中挑唆,仅凭刺客与菡玉一样身带异香就想栽赃陷害,明日一早便要安禄山帮着他一起到陛下面前诬告。幸好我今夜当值还能四处走动,你与我一同去见菡玉,合计一个应对之策。”
李岫听他叙说,眉头却越蹙越深:“二郎有所不知,菡玉与安禄山……也有过节的。”
韦谔一诧:“何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