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沉舟心中一跳,知道这个“他”是在说谁。
“是不是?”
“世子……”他舌尖上有点涩:“我不可能忘得了他……”
柳重明沉默片刻:“要我帮你找他,见上一面吗?”
曲沉舟放松身体,有些累似的,将头斜靠在他前胸。
“前世种种,如烟消散,有缘自会相聚,这一世若是无缘,也无需追溯——不劳世子费心了。”
这样的回答,柳重明不知该宽慰还是难过,闷声不响地走到浴室门外,才又问:“那你最后……死去的时候呢,他有没有来救你?”
曲沉舟的脚落了地,进门之前给他留下答案。
“我不怨他。”
柳重明不在的时候,曲沉舟自然不用浴池,林管事让人给他备了木桶在绣屏后面。
木桶里的水只到腰的位置,温度也不高,免得热气蒸腾起来,融化了脸上的膏药,这一番辛苦就白费了。
借着墙上的铜镜,他看了一眼自己。
秦大夫说的没错,当真吓人得很,比从前一脸疤痕的时候还吓人。
黑色的药膏敷在伤口上,暗红色的药膏圈在肿起的地方,想必药膏覆盖的脸也相当可怖。
也亏得柳重明不觉得恶心,居然还肯抱他过来。
面前的处境,也让他又是困惑迷茫,又是怅然若失。
他了解记忆中的柳重明,却对面前的人有些摸不透,那若即若离的调笑既像是带有敌意的试探,又像是高高在上的嘲弄,还有缥缈不可寻的错觉。
在那错觉里,是单纯的亲昵和喜欢。
试探还是嘲弄,他都能从容接下,只有亲昵,只能敬而远之,无论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还是为了日后所图。
更何况,他和重明尚有一世纠葛恩怨没有了结。
若这世上只他一个活死人倒也罢了,忘却前尘,也许对谁都是一件轻松的事。
可既然柳重明能说出“千秋殿”、叫他一声“沉舟儿”,前世的事十有八|九不能含糊作罢。
若是连白石岩之死都能想得起来,再往后,也许有更多事无法隐瞒。
虽然他仍不知道柳重明是从哪里得知的,却不能不为他们的今后另做打算。
从白石岩问他那个问题起,他就始终在考虑最坏的情况,祸兮福之所福,这也许是一道生死线,如果善加利用,闯过去的话,便是柳暗花明。
兵行险着,已经干过不止一次,前世亦是有输有赢,这一次,他想再赌一把。
若是成,今后便不是十分胜算,也占了七八分,若是不成,重明身陷重围,而他,恐怕连求死都做不到。
所以,眼前的这一份喜欢,他担不起,也不能担。
曲沉舟伏在桶边,抽出木簪,拢了一把头发,手上星星点点的墨渍。
他连着簪子和手一起在桶里洗了洗,就着暖黄的烛火看了看,又用力搓了搓木簪。
留了空白的一面,写字的次数多了,迎着光细看,能看到渗在木纹中一个淡淡的“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