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鸣镝从看城上射出,被聚拢在旌旗中的兽群左冲右突,私下奔逃。
山呼万岁声中,虞帝又连射几箭,而后在看城坐下,于德喜令人挥动令旗,早已跃跃欲试的人群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马蹄轰鸣,一簇簇队伍追着猎物直入了深草高林。
慕景昭本来不热衷这些玩意,更何况来围猎了几天,再有新鲜劲也过去了,无奈皇上在上面看着,也只能打起精神踢了踢马肚。
他正要随着人群一起向前,余光里见着柳重明,懒洋洋地拉着缰绳,比他还提不起兴致。
“重明!”他招呼一声:“磨蹭什么呢?走啊!”
柳重明一甩缰绳,与他并辔而行,打了个哈欠:“没睡好,浑身疼。”
慕景昭嗤之以鼻:“你有什么没睡好的?以前还可以说有大理寺的烦心事给你长长脸,现在官都辞了,比我还闲呢。”
柳重明没搭理他,又打了个哈欠。
困是真的困,也是真的没睡好,他从来没想过,没了扳指之后,那些不知被封存在哪里的场景接踵而至,仿佛从地狱里放出的邪祟。
实际上,说是邪祟也不是那么恰当,除了比从前更加身临其境,梦里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仿佛黄粱一梦般,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走着与此生截然不同的路,平淡却温馨。
在晋西书院的回廊下,陪着那人吃饭是真的。
沉舟脸上的伤疤还在,年纪比现在还小,没有那样刻薄又犀利的刀子嘴,也没有那样促狭又狡猾的微笑,反倒像只羞涩的小兔子,纤细的手指捻着藕盒,小口地咬着。
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满心爱意,又满心挣扎。
柳重明拼命地拒绝承认,这个与小狐狸的性格天差地别的人,和小狐狸是同一人。
可那个腼腆的小少年与他交握着手,一笔笔写下“桃之夭夭”,兴高采烈地展开给他看,除了那个“之”字,与他的笔迹像了九成。
骗不了自己了。
虽然清醒地知道,自己与那个柳重明是两个人,可小狐狸与曲沉舟……是同一个。
也难怪小狐狸说——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我有曲沉舟的全部记忆。
也难怪在长水镇被淹没时,小狐狸会突然崩溃。
他一直被先入为主的想法误导,猜了所有人,却没有猜到有一双天赐之眼的曲沉舟本人。
如果有什么机会能让他遇见身为奴籍的曲沉舟,只有这样的一种可能。
既是梦中人,也是梦中客,柳重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自己爬在高高的梧桐树上,捧了一盒子的梧桐花。
看着在避开所有人目光的地方,他们偷偷地牵起手,生疏又炽热的拥吻,是彼此尝不够的味道。
看着他发抖的手剥去小狐狸的衣服,在小狐狸害羞的无声抽泣中,留下一片片满是爱意的痕迹。
他在那个旖旎炽热的梦里纠缠良久,直到一身汗津津地被人唤醒,愈发明白了自己的恐惧所在。
他怕的,只有小狐狸的欺骗。
如果梦里的曲沉舟真的是小狐狸,他们曾经那般渴求纠缠,恨不能融在对方的血肉里,小狐狸为什么不坦率地对他说明。
起初他们身份云泥之别倒也罢了,直到现在,他甚至对父亲、对姑丈、对姐姐都信誓旦旦提过,非小狐狸不娶,为什么小狐狸也守口如瓶,甚至不肯给他一个明确的肯定。
而且在白石磊出现的那个梦里,那个被人唾骂的“他”呢,那个被他爱入骨恨入骨的,会不会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