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上元节,十六名新榜进士就忙起来了。
除了拜谢主考、拜谒宰相两个固定项目外,进士团还安排了各种名目的宴会,诸如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打球、牡丹、看佛牙、关宴等,一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堂堂扬都第一纨绔也承不住这般的玩乐强度,累得够呛,日日回家就倒头大睡。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天气渐暖,东都城的花开了。
进士团铆足了劲儿,准备迎接重头戏探花游城宴,这场宴会乃为一年进士的活动的尾声,过了此宴,朝廷下达任命,新进士们便要各奔前程,所以此宴又称“关宴”。
此处的“探花”与林随安所熟知的“探花”意义不一样,并非一甲第三名才称为探花,而是选出几名年轻俊秀的进士为“探花使”,前去东都各家名院采摘名花。这一天,东都城内所有公私园林都向探花使开放,静候光临。
采摘的名花将被装饰在特制的花车上,装扮一新的探花使乘车游览整座东都城,届时,全城百姓皆可在街道两边观赏探花的风采,乃为自古以来最喜闻乐见的环节。
唐国女子奔放热情,表达爱慕的方式更是直接大胆,若是看到心仪的探花,多会投掷鲜花瓜果表达爱意,听闻五年前有个年轻俊朗的探花因为太受欢迎,被果子砸了个乌眼青,颇为不雅,后来,就规定不得扔鲜果,只能扔鲜花。
这一日,东都城的鲜花买卖是一年中最好的,靳若早早寻了进货渠道,坊门刚开就出了门,说今日净门要再大赚一笔。
上元节三天夜市坊净门重整小食摊的买卖,赚了个盆满钵盈,大大改善了净门子弟的生活水平,现在东都净门对靳若心服口服,一百个支持。
进士团昨日就公布了本届探花的人选,共有四人,白汝仪、花一棠在名单上并不奇怪,不曾想两名女进士,宁瑞和万飞英也赫然在列,着实令林随安好一番惊奇。
“比起男进士,女进士更受欢迎,”木夏命八名侍从提着香薰炉围着花一棠转悠,“尤其是东都的女娘,对女进士尤为崇拜。”木夏用前所未有的挑剔目光审视花一棠的衣着装扮,正色道,“四郎,事关花氏的颜面,今日你的风头断不能被抢去了。”
花一棠平举双臂,翘着一只脚,微微仰着头,半眯着双眼,午后灿烂的阳光敷在他莹白如玉的肌肤上,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我可是堂堂花家四郎,若论抢风头,谁能抢过我?”
今日他的装扮更是不同凡响,乃为扬都花氏御用设计师十日十夜赶制出来的新品,“光风摇荡金碧”袍,“月滟水痕”簪,“卷地香尘不断”靴,“无限眼边春色”扇,挂了一双金银丝香囊球,配的是花氏调香师最新作品——“瑶台仙迹、宝炬生香”。
刚刚起床路过的方刻被熏得连打六个喷嚏,愕然,“你不怕被蜂子蜇成猪头吗?”
木夏:“此香尤为特别,只会招蝶,不会引蜂。”
方刻翻了个白眼,端着伊塔刚熬好的茶汤,趿着鞋走了,伊塔追在后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探花游城,被方刻一脸嫌弃地拒绝了。
花一棠单手叉腰,摆了个造作造型滴溜溜转了一圈,“林随安,如何?”
林随被衣衫上金银线花边晃得两眼冒金星,糊弄着答了一句,“甚好。”
花一棠笑得愈发嘚瑟,进士团的车队到了门口,他千叮咛万嘱咐木夏务必要为林随安安排一个观赏位,摇着孔雀开屏般的衣摆出发了。
林随安可算松了口气。
木夏送上进士团绘制的“探花游城路线图”,用手指着解说流程,“东都城内最有名的几处花卉名园共有三十七处,进士团为四郎安排的在温柔坊的百花园,修业坊的万梅园,观德坊的清芳苑,皆是东都数一数二的,按照计划路线,四郎探花结束之后,先从洛水南岸出发,沿着通衢大道至长夏门,北上嘉庆坊,一路至南市,过洛水,从上林坊进入洛南城,之后再——”
“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林随安提着千净起身出门,“我约了人。”
伊塔:“诶?”
木夏手里的路线图掉在了地上。
参加探花游城宴的百姓比想象的还多,原本从花氏六十六宅所在的景行坊到富教坊步行只需要两刻钟,可路上人满为患,加上卖花的摊贩货车填街塞巷,步履维艰,林随安行进方向又和人流相反,犹如逆水行舟,待抵达富教坊的轻鸿茶肆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
林随安预定的是二层的雅间,位置僻静,适合秘谈,一推门,就瞧见临窗而坐的凌芝颜,今日他穿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发髻上仅有一根古朴的木簪,身后有凭几,依然坐得笔直,望着窗外的天空。
昨夜刚下过雨,清凛的空气沁人心扉。
一只淡黄色的蝴蝶落在窗扇上,又飞走了。
凌芝颜目送着蝴蝶,轻轻笑了。
林随安心中“哇哦”了一声,撩袍坐在了凌芝颜对面,抱拳,“抱歉,我来迟了。”
“无妨。”凌芝颜提起茶勺给林随安舀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液体,林随安注意到,茶釜里煮着不是茶汤,而是清水。
“一年一度的探花游城,万人空巷,堪为东都一大盛景,林娘子不去凑热闹,居然约凌某在这般偏僻的茶肆相见,凌某真是受宠若惊。”
“有花一棠一个人凑热闹就够了。”林随安笑道,“我其实并不喜欢热闹。”从怀里掏出暗御史令,轻轻放在桌案上,沉下声音,“今日,林某是特来向前辈请教的。”
凌芝颜点头:“凌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随安:“暗御史可有品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