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有点纳闷,孟仞以前在自己门下的时候从来没展现过数学天赋,怎么今天突然想要解决数学问题?就孟仞想要解决的问题的重要程度来看,全票通过是肯定的,于是他不得不再找了点理由,想让孟仞无法通过。
周先生转头看向孟仞,却正对上他刀子一样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个学徒平时颇为温顺,周先生从没见过他这样看着自己。
孟仞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周先生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此刻不宜冲动,更何况这种情况他早已料到了,也备好了预案。他对自己的智商并无自信,解决一两个数学问题不过是借一借没有微积分这一时代红利,那些更抽象、更困难的数学问题还是交给这个世界的天才们去解决吧,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脑理学上比较合适。
“周先生说得也有道理,”馆首发话了,尽管语气里有些不满,“学徒孟仞,你再阐述一些关于脑理学的研究想法。”
周先生抱起双臂,说道:“这个学徒在我门下的时候一向没什么主见,提不出什么想法。”
孟仞咳了一声,拱手道:“既然馆首和周先生都觉得我应该阐述一下关于脑理学的想法,那晚辈便阐述一下。”说完,他又在心头默念了一遍:“此时不宜冲动,不宜辩解。”
其他几个导师对周先生干扰考核进程的行为已经有些不满了。周先生想要通过贬低孟仞来拉低他们对其的评价,这一手要是在考核开始的时候就用出来说不定还有些效果,但现在孟仞已经阐述了两个看上去很有价值的问题,再贬低他未免有些站不住脚。更何况,孟仞对这些贬低的反应也云淡风轻,相当有涵养,就更显得周先生过于小气。
虽然孟仞现在实际上急得要死,而且想打人。
他强逼着自己保持冷静,以正常的语速阐述想法:“众所周知,我们在短时间内只能记住很少的内容,如果不对这些内容进行复述的话,也会很快地忘掉。这是我们认知功能的一大瓶颈,很可能也会限制我们对内力的精细控制。我想研究的问题其实很简单:短时记忆当中究竟能存储多少内容?”
匡先生问道:“短时记忆这个概念是哪篇论文里提出的?”
孟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顺嘴了,这个世界现有的概念是“有意识记忆”和“永久记忆”。他拱手道:“晚辈惭愧,这个概念是我自己提的。有意识记忆和永久记忆是根据有没有当前意识和感觉进行区分的,短时记忆这一概念则更加强调时间。”
匡先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说下去。”
“能存储多少内容,这样的表述也是不清晰的。是能存储几个项目,还是能存储几个特征,还是能存储几个组块呢?这些都需要进一步的综述和实验。”
匡先生评论道:“这个想法也不错。你的三个研究想法都还不错。不过你刚刚说的组块是指什么?一组项目吗?”
“是的,是指一组联系较强,能被视为一个整体的项目。比如一串数字,123470,1234就可以被视为一个组块。”
“这概念也是你自己提的?”
“是的。”
这也是偷的别人的概念。孟仞快速数了一遍被自己偷过的大神们,提出和发展中心极限定理的棣莫弗、拉普拉斯,微积分发展史上的牛顿、莱布尼茨、黎曼,还有短时记忆容量的总结者乔治米勒。“希望他们能原谅我这个想混口饭吃的学生。”孟仞惭愧地想。
馆首似乎也对孟仞的这个想法很感兴趣,说道:“这项工作延伸下去应该可以发现短时记忆对应的大脑结构。如果能通过内力刺激对应的结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突破存储的限制?”
孟仞原本就是想提这个方案的,但是今天看综述的时候发现用内力刺激大脑的研究基本没做出什么好结果,于是只得作罢。现在既然是别人提出了这个想法,那他就不用管什么可行性了,怎么天马行空怎么来便是。
“我认为是有可能的,”他说道,“但无论是刺激的形式,刺激的强弱,还有刺激的时间,都有赖于大量的前期工作。前人使用的内力刺激通常缺乏周期性,也缺乏精确的控制,这可能是导致失败的原因。”
馆首点头道:“有道理。这个题目你也可以考虑拿去做。”
孟仞笑道:“没有长时间的积累,怕是出不了什么结果。如果晚辈日后有幸留在学界,会将这个题目做下去的。”
周先生突然发话道:“如果留不下来,就不做了?”
孟仞早就想正面反驳他了,便故意诱导他进一步挑明态度:“那要看能留多久了,不知周先生觉得我能留多久?”
周先生笑道:“依我看,你不用留了。你在脑理学这个领域毫无天赋,提出的想法也没有什么新意。”
匡先生一脸不悦地想要开口,孟仞抢在他前面说道:“周先生当然可以说我的想法没有新意,但到底有没有新意,得依靠同行评议来判断。至少,记忆领域的学者会认识到我的想法的价值。除此之外,教育领域的学者也会将我的想法应用到学习材料的组织和设计上。”
“凭证呢?”周先生摊开双手,“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孟仞正想进一步说明,就听到钟声响了三下,不得不刹住话头。这回的钟声比考核开始时的那一下响亮多了,回荡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颜笙面前的那一尊钟摇摆了很久,带动着钟架也一起晃动起来,发出危险的响声。颜笙把玩着敲钟用的小锤,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请周先生不要再问这类无意义的问题。”
周先生笑道:“凭你也敢命令我?”
颜笙又敲了一下钟,怒道:“我是监考,有权维护秩序!”
“要不现在开始投票吧。”匡先生赶紧提议道。他深知自己这个学生的品性,一般情况下不敢得罪别人,怕事得要死,然而一旦怒气上头,谁都敢骂——比如匡先生自己就被骂过。
馆首也觉得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而且也不想等着颜笙和周先生的矛盾继续激化,便下令道:“开始投票。敲钟吧。”
钟声再度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