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命令:“好啦,弟兄们,出发。”
全营队伍拉成了长长松松一行出发了,个个都是拖着疲乏脚步勉强往前走。
骄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满山茅草一齐射来强烈反光,刺得眼睛发花。他们热得汗水直流;身上衣服始终干不了,一直湿湿地紧贴着皮肉。汗水淌进眼里一阵阵刺痛,太阳烤得头上军帽都发了烫,高高茅草老是往脸上抽打,爬不完的山头更是耗尽了他们气力。
他们最难是上山,一上山心就在胸口猛撞,吃力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脸都涨得通红。连绵群山尽笼罩着一派深沉而难测地寂静,这样无声无息、无边无际的沉寂,倒真使人觉得有点不妙了。
在战争爆发时候大家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中国人,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伏兵”这两个字。
听说中国数字化小队神出鬼没,以班为最小单元进行节点式攻击,在上百公里森林里遥相呼应,他们的山地战法十分诡异!
现在D营到了这一大片无遮无掩、鸦雀无声地山地上,疲惫之中却总不免有一种提心吊胆之感。到了山谷里,觉得两边耸立的山头似乎都盯着自己看;上了高处,翻过山梁顶,却又觉得自己成了个暴露目标,叫好几里以外都看得见。这里景色很美,山风是嫩黄色,绵延起伏,茫茫不绝,线条是那么舒缓柔和,但是这种美景他们并不欣赏。他们倒是很象几只小虫子爬行在无边沙滩上,感到孤独极了,渺小极了。
穿过一个平底深谷,就足足走了五公里路,太阳晒在身上。茅草高得吓人。在谷底平坦地段草叶都足有寸把宽,长到好几尺高。有时候踩进一片比人头还高的草丛,得闷着头走上百多米才能露出头来。这就使他们产生了一种新恐怖心理,驱策他们只顾加快了脚步往前赶,豁出了命似的。他们觉得就象闯进了一片森林,可是这森林又软而不实,会摇曳,会摆动,会沙沙有声地在他们手上脚上拂拂擦擦,一推却又软绵绵向后倒去,真是讨厌透了。他们就怕跟前面人拉开距离,因为在这样高草里能见距离至多不过两三米;所以他们就一个盯着一个,紧追不舍,也顾不得给草梢劈头盖脸打得有多难受了。
不时还会惊起一群小飞虫,忽闪忽闪地在跟前撩弄,总要给它们叮上十个八个小块才罢。山野里还有许多蜘蛛,蛛网常常粘得他们脸上手上都是,那更是惹得他们带上了三分疯,不由得往前直冲。花粉草屑纷纷沾在皮肤上,老是象在那里逗痒。
山地战是很分散的一种战争,中国人似乎很在行。
这满山野草有时候都要比他们身子高,所以他们抬头看不见路,但是他能看太阳决定脚下走向,从无片刻犹豫。他们只花了二十分钟就穿过了山谷,稍作休整,又艰步上山了。到了山坡上,就不嫌草高了,上坡时抓一把可以借点力,下坡时拉一把可以杀杀下冲势。
他们起初担心也许会受到中国人暗中监视,只是因为得打足了精神赶路,才渐渐把心松开了。可是现在又有一种较为微妙的恐惧心理死死缠住了他们。看到眼前山地竟是这样茫无际涯。这样死一般沉寂,他们深深感受到有一股世外洪荒般地气息沉重地压在他们心上,这片悄然沉睡的荒野只怕不大好对付。
他们还想起听到过的一个传闻,说是中国数字化小队经常用战斗驽和匕首杀人于无形,以前他们偶尔想起,不过是寻些闲想,想借以忘记劳累罢了,可是现在上日下山峦,四周一片无边寂静,静得只听见自身耳鸣,他们勉强拖着脚步往前走,一路却想得心惊肉跳,不时会无端一惊而赶紧站住,紧张得手脚都发了抖。
第三章 向摩天崖挺进(10)
李松坡少校感受就不一样了。
他喜欢山地。他觉得这片北方土地看起来很陌生,想起这里泥土已经多少年没人踩过,他从心底里涌起了一种本能兴奋。他从小就跟山地打惯了交道;父亲山庄前后左右好多里以内哪一座山上都有些什么样岩石,他心里全有一本帐。所以眼前这片洪荒世界般地山地对他有极大吸引力。
他每登上一个山顶,看到面前又是一番天地,总按不住满心欢喜。那都是他!都是他能够带领队伍驰骋的好地形!
当下他就转过身去,对部下说:“往后传:加快步伐。”
命令传了下去,队伍前进速度越发加快了。他们走得离丛林愈远,心里就愈担忧,多翻过一道山,回去时候就多一道难关。心惊胆颤地心情,成了他们的一股自发推动力。四周的沉寂也鞭策着他们,大家默无一语,却都是一个心眼儿驱促自己往前走,中间不过歇了两三次。
天色暗下来,终于停下来宿营了,这时队伍里即使是体格最强壮的人也早已疲劳过度,半点力气都没了,体质差些的则简直就瘫倒了。
众人在地上一躺,半个钟点动弹不得,手脚止不住直抽搐。心里一发急,暂时又来了劲,不过他们这劲是虚劲,人一停下来,就觉得浑身瘫软,手指发麻,也顾不上解开背包、取出毯子来安排过夜。
他们谁也不说话,大致围作一圈,准备过夜了。能行,还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把毯子铺好。营地选择在山包上靠近顶部一个洼洼里,少校趁天还没黑,绕着营地兜了个不大圈子,看看在哪儿安个岗哨最合适。从营地再往上约三十来米便是个小山包,他们来到山包顶上,眺望了一下明天要经过的摩天崖方向。
自从战争爆发,D营钻进了丛林以后,这还是第一次重睹北方河山的面目。这次看得比以前哪一次都真切,虽然论起距离来,估计摩天崖主峰离这儿还至少有半天路。过了底下山谷以后,积雨覆盖山再往前伸展不多远,就都变成深棕色、茶褐色,时或还露出了岩石磷峋一片片青灰。山地上起了夜雾,把他们必经之路——摩天崖以西山口给遮住了。
河山也渐渐模糊了起来给黄昏染上了浓浓的青莲色,大半座山峰似乎都化开了,在暮色苍茫中给人以一种透明之感。只有山梁顶线条还是那么清晰。峰顶上幽森森地挂着几片薄薄的云,隔着轻雾,云形难辨,山峦看去好似一道岩岸,幽暗天空有如一片海洋,卷起拍岸激浪。浮云掠过山峰,就象那一派浪花纷飞景象。
他在望远镜里愈看觉得愈象,看得不觉出了神。那山、那云、那天空,在那里默默地进行着无情搏斗,都是那样全力以赴,不沾一丝杂念,真胜过了他生平见过的一切海与岸。满山岩石似乎都在黑沉沉地暮色中鼓足了劲,紧紧地抱成一团对付那滔天恶浪。
这场搏斗虽然看上去无限遥远,可是想到自己可以在明天登上摩天崖顶峰,他内心顿时有一种胜利在望之快。他又一次从心眼儿里乐开了花。他自己也说不出个道理,总觉得那座大山叫他不得安宁,象是老在那里向他招手,仿佛他所要追求一个什么目标,其答案就在这山上似的。多么高洁、多么威严的一座大山!
可是再一想,他却又不胜悻悻,泄了气:D营不会上山。假如明天还是一路无事,黄昏之前肯定可以通过摩天崖山口,所以自己是绝没有希望攀登这座大山的。
少校心里觉得还可以多走一程,可是身子毕竟需要休息了。他本来心情沉重,拿起望远镜一看,心里就更乱了。这么多座大山,叫他看得先是肃然生畏,继而又发起愁来。太高大了!太雄伟了!他望着山顶上缭绕的云雾,真有点毛骨悚然之感。他觉得那真象是汹涌大海在冲击岩石壁立的海岸,一时竟情不自禁地侧耳细听起来,仿佛偌大一场搏斗,总有些声响能让他听到似的。
他仰起头来,对天边云和山看了最后一眼。这一眼,就越发叫他看得心绪缭乱了。山上怪石林立,昏黑天空里滚滚云雾一浪接一浪地不断打去。再大的船撞上这样的礁岸,也难免要撞得粉身碎骨,顷刻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