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后宫中的帝王之爱吧!”东珠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随即也给自己杯中续满茶水,似是口渴极了,竟一口气喝去大半儿。
“那么,你说这汉武帝,终他一生,最爱的到底是哪个?”淑惠太妃入戏太深,仍然刨根问底。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汉武帝自己才清楚。”东珠想了想,“或者,他最爱的仍是陈阿娇,只是因为阿娇的存在,时刻提醒他,少年天子皇权被他人制约的窘迫,而阿娇及她身后的力量又让天子不能不忌惮,于是由疑生怨,由怨生嫌。”
淑惠太妃摇了摇头:“我觉得是卫子夫。她的身份那么低贱,若不是爱,怎会立她为后,还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就好像当初的董鄂妃乌云珠。”
东珠美目微闪:“乌云珠?”
淑惠太妃痴痴地笑了:“只可惜,乌云珠有卫子夫的运,却没有卫子夫的命。她也几乎威胁了皇后的位置,也生了儿子要被立为太子。可是,她和她儿子都短命,死得太早了。不然,保不齐的事。”
东珠当下心思百转,面上却依旧如常:“听说当年四阿哥一降生,就金贵得不得了。太皇太后在慈宁宫中专门腾出一排偏殿,几十个保姆嬷嬷,只侍候他一个,怎么就生病死了。”
淑惠太妃面上立时露出鄙夷之色,哼道:“那要感谢静妃,终究是咱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公主,比不得陈阿娇那般没用。”
“难道还有隐情?”东珠显得十分好奇。
淑惠太妃竟露出得意之色:“康妃佟佳氏是三阿哥的生母,三阿哥先得了痘疹,皇上丝毫不念情谊,下旨将三阿哥迁出宫去。此举不仅伤了康妃的心,也让咱们都明白过来,皇上必定是要将皇位传给乌云珠生的那个四阿哥。所以,静妃便与瑾贵人商议,让瑾贵人趁着康妃去西华门外探视三阿哥之机,改扮随行宫女,骗得三阿哥手中的玩具和贴身小肚兜。回宫后又买通了四阿哥的一位乳母,把小肚兜给四阿哥穿上,把泥玩具放到四阿哥枕边。四阿哥果然也得了天花……”
东珠心中一沉,这静妃就是当年顺治皇帝的第一位皇后,孝庄太后的亲外甥女,因为与顺治帝感情不睦而被废,对于得宠的乌云珠自然心怀嫉恨。而瑾贵人与静妃也联着亲,同是科尔沁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又因为一向与静妃同声同气,也被皇上冷待,所以对于乌云珠的恨并不比静妃少。这两个人凑到一起,毒害四阿哥,以此报复乌云珠,是说得通的。
只是……东珠略一思索,对上淑惠太妃的眸子,似是有些不信:“太妃说得也太玄了?就这样,四阿哥就得了痘疹?即便如此,皇上自会命太医全力救治,当时三阿哥都被太医救好了,怎么四阿哥反而没得救?”
淑惠太妃见东珠如此问,便哈哈大笑:“这就是命。同样的病症,三阿哥好了,那个小四阿哥却死了,这不是报应是什么?不过这也没甚可疑的,那小四阿哥统共才三个月大的光景,得了这病,药汤子根本喂不下去,听说都是一碗一碗硬灌给乳母,再由乳母将化了药汤的乳汁喂给他。这药效自然是打了折扣的。况且到了后来就连这个乳汁也喂不下去了,那么小的孩子可不就死了。这样一折腾,就是这乳母没多久也染病死了。”
东珠细细思忖着淑惠太妃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只是一时间又想不明白。正愣着神儿,只听淑惠太妃抚着藤萝架垂下的绿叶啧啧叹道:“你这个人,倒是懂得随遇而安,原本光秃秃的院里,搭了架子,布满这藤萝,自比别的地方舒适凉爽许多。”
东珠淡淡应了:“那是自然,总要想法子让自己活得自在舒服些。”
“你这个人,真不知你到底是精还是傻。”淑惠太妃瞪大眼睛瞧着东珠,“你若真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些,何必弄这些花花草草,正经想想法子,怎么重新获了皇宠,出了这咸安宫,再回你的承乾宫当你的昭妃娘娘才是!如今皇上连大阿哥都有了,你也不知道着急!”
东珠拿眼瞅着那一片密密的绿色,神色越发淡然起来:“承乾宫或是咸安宫,并没有什么分别。”
“切,傻话!”淑惠太妃看她淡淡的样子,似乎有些怒其不争的愤愤,于是说道,“今儿在宴席上,我可瞧明白了,那个秋荣,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原本就是乾清宫里一个给皇上暖床的长宫女,竟然一下子连升两级当上了常在,也算是有脸面的小主儿了。原本就该知足,没承想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竟然撺掇着皇上在太皇太后面前为她请封,还想晋位分,真是痴人做梦!”
“生了皇子,晋一晋位分,也是当得!”东珠不以为然。
“错了,大错特错。咱们大清后宫的规矩,那可不是母凭子贵。”淑惠太妃面上露出目空一切的骄横,“而是子凭母贵。这‘位分’是根据出身一早就定在那里的,尊就是尊、贱就是贱。不会因为你生个皇子、公主,就轻易改变得了的。这荣常在,甭管她往后再生多少,这位分已然是到了头了!”
淑惠太妃见东珠神情中似是不信,又说道:“我的话你还甭不信,就说顺治朝,董鄂氏生了福全、杨氏生了翠花、陈氏生了常宁、唐氏生了奇绶、钮氏生了隆禧,可见有晋封?没有,不过都是没名没分的侍妾。就连佟妃生了三阿哥,也只不过是赏了一个封号,由佟妃变成康妃。”
淑惠太妃说的,东珠自然知道,大清后宫中唯一因为生子而破例晋封的便是皇贵妃乌云珠,可她最终是在一片算计中不得善终。纵观顺治爷一朝,后宫中其他女人都没有因为生儿育女而上位。福全的额娘也是一直熬到了今年,因着福全为了皇上亲政而加封亲王要出宫分府立户单过,这才被晋位为宁太妃。那么石氏呢?
东珠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那个谜题。“淑惠太妃说的也是,只是东珠一直奇怪,大清后宫最讲出身,那恪妃石氏呢?论血统,她是地道的汉人,甚至比不得乌云珠,还有一半满人的血统;论母家地位,她父亲初时不过是个知府,后来才提了吏部侍郎,那她怎么能一入后宫便是皇妃,居永寿宫主位。”
“她?”见东珠提到石氏,淑惠太妃面上露出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喜是悲,是憎是怜,“她的确是有些不同。你可知这石氏是如何进的宫?”
东珠摇了摇头。
“她父亲虽是区区一个知府,但是偏办了一桩天大的官司,事关当初八大铁帽子王,因为明断,为王府福晋洗清了冤情,福晋保住了性命还保住了铁帽子王府的脸面。况且这涉案的福晋正是咱们博尔济吉特氏,跟太皇太后的母家联着亲。所以,石氏的家族便得了许多的封赏。那日,她娘赵淑人得了封诰,带着她入宫谢恩时正被咱们先帝爷瞧上,这才结下了姻缘。”
原来如此,东珠追问:“所以,她入宫便与旁人不同,因为铁帽子王福晋的关系,你们总要厚待一些。”
“不仅如此,若说这石筱柔命也实在太好,她和她娘赵淑人,都是信洋教的,她家与那汤若望有着数十年的交情,她还跟汤若望学了洋话和洋医。那一年,太皇太后和我姐姐先后染了风寒,就是她将汤若望推荐给太皇太后的。”
历历往事自淑惠太妃口中讲来,她是带着三分追忆、七分怅然。但在东珠听来,却如同响雷一样,猛然惊醒并渐渐解开了她深藏心底的种种疑惑。
太皇太后因为汤若望治愈了自己的伤寒,由此对洋人的天主教、西洋历法及西医有了认识,不仅信奉了天主教,还认汤若望为玛法,让他入主钦天监,在很多大事上都听取他的意见。由此想来,因为这层关系,太皇太后对于石氏自然更是青睐与信任。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石氏有病,身为皇贵妃的乌云珠会前去侍候,并且连着三天不眠不休地看护。
然而就在此后不久,乌云珠也病倒了,病势汹汹让她原本健康的身体迅速垮掉最终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