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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2页)

父亲不点花,不放爆竹;母亲不蒸糕,不做豆馅饽;我和姐姐两个人跟父母一样,都没有更换新衣裳,还是穿着破旧的棉裤棉袄。家里甚至不打扫打扫房子,不重糊白窗户纸,不张贴红对联……总之,能表示跟过去一年告别的仪式极其简略。只是父亲买了一张灶王像,挂在被烟火热气熏黑了的土墙壁上。母亲用鸡毛掸子给纸扎的神龛清清尘土,摆上一盘点心,点着三炷香,插在陶制的香炉里。三十儿晚上吃了一顿饺子,当然也守岁了,但是坐的时间很短。我跟姐姐抓牌玩儿,还没玩儿够,靠在被垛上出神儿的父亲就一个劲儿打哈欠,刷洗完碗筷家什的母亲就不停地催促我们脱衣服睡觉。

自从父亲遭受土匪“绑票”,被迫出卖了土地、典了房子、卖了大黄牛之后,他就变了性子,总是皱着眉头,闭着嘴巴,阴沉着脸儿,寡言少语的。

母亲也有变化,对父亲温和了,而对我和姐姐却越发粗暴,动不动就跟我们瞪眼睛,或者可着嗓子吆喝训斥。

熄了灯,父亲仿佛也感到黑暗的阴凉,放平身子之后,先给我掩掩被角,又给自己掩掩被角。忽然,他深深地叹口气:唉,这是我在这个家,在这块生身养身的地方过的最后一个年了。这么一折腾,我就像一棵小草,连根儿拔掉喽!

母亲接着话音开导父亲,天底下是空膛儿的,道儿是让人踩出来的,在这块地上给拔了,咱们绕过去,再找别的地盘再扎根儿。

父亲说,别做梦啦!不论走到哪儿,我也是个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穷光蛋,还有啥指望、啥奔头呀!

母亲说,我看不那么绝。只要咱们从眼下起长志气。

父亲怒冲冲地叫道,又这一套!又志气!如今是有志气人能活的世道吗?

6

我很快就明白了,我们又返回开滦赵各庄煤矿,返回我出生的那个大粪场子。

母亲跟客人们说话,总有一个被许多话题围绕着的中心,那就是我家遭的劫:父亲是怎样被突然破门而入的人绑架。母亲怎样为赎回父亲而奔走求告,最后不得不倾荡了祖传的家产,落到再度背井离乡的地步,回到这臭烘烘的大粪场子安身,又得接着茬儿让父亲冒着生命危险而养家糊口,等等。听她说话的人如若是特别对劲儿和信得住的,她还会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地说,她知道绑票的坏人是哪庄的,其中的一个是我们单家庄谁家的亲戚,用布袋蒙着脸不吭声,也被认出来了。只是怕再惹祸,怕大人孩子有性命危险,才装聋作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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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知悲苦忧愁的童年(7)

父亲与母亲不同,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讲述他破产的原因。包括对他最要好的朋友,也一字不提。如果赶上母亲正对别人谈论那件痛心的倒霉事儿,被他听见,他就表现得十分厌烦,常常粗暴地加以制止:得啦!得啦!你老是絮叨它干啥呢?没别的话可说啦?

除此之外,父亲和母亲争吵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了。母亲一说到志气的话题,父亲就显得非常厌烦:这年月,什么志气不志气,什么正气不正气,全颠倒了,全不顶用。其实,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想得开,怎么痛快怎么活,我不信没路走!

母亲说,我总觉着跑买卖这种事有点玄乎。

父亲说,怎么着,也比下井去玩儿命安全保险哪!

在故土乡村破了产的农民,一群一伙地涌到矿区的镇子里和镇子的四周。逐渐搭起来的窝棚、小屋,占据了原来的大粪场子。而新开辟的大粪场子,又朝着南边、东边,以及东北边的那些瘠薄的田地扩充开来。每一片都有各自的主人。一片连一片的不毛之地,赤裸裸的,如同荒凉海滩上的盐池。

场子里晒着的或者垛着的大粪,是一些被财主雇来的长工以及正在发家创业的庄稼主儿本人,从街里的锅伙、住户和胡同旮旯的茅房坑掏出来的。一担一担地挑到这儿,再用长柄的铁勺子一勺一勺地摊晒开。一经晒干,就像糊饼似的一块一块地被铲起、垛上,最后用套着骡马的各种笨重的木轮车拉走。随后又摊起一层刚刚挑来的“大粪稀”,接受烈日的烤晒。除了人畜车辆在这里时来时往,屎壳郎和蛆虫爬来爬去,大绿豆蝇嗡嗡地飞个不停,再没有任何别的动物和植物能够在这块地盘上站住脚。从早到晚,空气里总是掺和着非常浓烈的又臭又酸的干粪气味,无论是从东西南北哪一个方向刮来的风,都不可能换换气息。

一天,我从大粪场野玩回来,听到屋里有搬动椅子的响动,立刻猜想到母亲在做什么。她在藏票子。父亲是昨儿个回来,今儿个走的。父亲每次挣回钱来就交给母亲。等父亲一走,母亲就从一沓儿票子里抽出几张,卷成卷儿。然后,再把她梳头梳掉下来的头发,缠绕在票子卷儿上。最后把缠了头发的票子塞到桌子后边墙壁上的缝隙和窟窿里。她总是偷偷地这么做。

父亲又出门了,母亲总像满怀心事而愁眉不展。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吃过饭,不进屋,不开灯,就搬出小凳子,坐在屋子跟前,一直待到热气散发了,不太闷气的深夜,再进屋睡觉。

从晚饭后到进屋睡觉的这段时间很不短,我和姐姐就让母亲给我们讲故事听,用听故事来消除我们对生活寂寞和单调的感觉。而母亲“肚子”里的故事很多很多,听起来十分有趣。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成了我的艺术启蒙课本,听故事是我当时唯一的精神娱乐。

母亲会讲很多很多故事,这些故事都储藏在她的脑子里,像一口泉眼兴旺的井,永远都淘不干。母亲几乎没说过“讲完了”、“不会了”、“没有了”这样的话。每每在我们催促和哀求之下,她总打个沉儿,便接着讲一个新的,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或者虽然听过,但是又有了修改和补充,已经变成一个更为有趣的新故事。

母亲把她从别人那儿继承来的和她自己创作的故事,传给了我们。我把母亲讲的故事记在心里,一直记了四十多年!

7

父亲这次走了很长时间。有一天,跟父亲一起跑买卖的孙大叔独自回来了。母亲一见他,非常紧张,忙问出什么事了。

孙大叔撩起敞着怀的褂子襟儿,擦擦脑门子上的汗水,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叙述道:没大事儿,你不用慌。我们在邦均集上买够了两车鲜货,雇了一辆顺路的大车往回赶。昨儿个晚上赶到玉田,不巧关了城门,不敢跑黑道儿,就在野外蹲了一宿。早上接着走,赶上没有一丝云彩的大热天,把人晒得发昏。晌午正在小饭铺打尖、喂牲口,来了日本兵,把饭铺给围上了。一个也不许动,挨个儿搜查。我那会儿正巧上茅房,大远的,转回来,瞧见饭铺那边炸了锅,赶紧退回茅房,偷着看动静,没敢到近前去。过一阵子,王八盖子们开拔了,凡是在饭铺吃饭的、歇腿的,都给带走了。担子还得挑着,车辆还得赶着。我吓坏了,只能老远瞧着影子。看样子,是往丰润县炮楼子带。我大哥人机灵,也胆儿大。日本人走到半路上,瞧见一个西瓜园里有人,又包围西瓜园。我大哥悄悄地对赶车的把式说,要命,还是要车,你自己拿主意,我可要逃命了。说完,他趁多数日本人奔了瓜园,留下的几个端枪拿刀的也没留神,就猫着,钻进高粱地。赶车的一见我大哥跑了没被瞧见,也跟在后边钻了高粱地。他们俩跑进我们打尖的饭铺,我们集齐了,都说不幸中的万幸,保住命比什么都要紧。我们又搭伴儿往回走。快到唐山,到了矿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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