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电影还是在拍,集体工作使她感到快乐。晚上,有盛宴。为了让她高兴,摄制组甚至星期天也呆在诺弗勒。我让没有床位的人住在我家里。1978年的夏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复活的夏天。四年来第一个夏天,我可以在呼吸、吃饭的同时,没有烦闷、焦虑或期望死亡。这种我觉得仍很脆弱的安宁使我又对某些东西产生了渴望,这种渴望就是写作。我对玛格丽特说,有一本书可能要诞生了。
“啊,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会落到土里的。你应该把书加盖放在锅里,让它翻滚。那是你的书,你的,只有你自己可以看。最后,书自己会让锅盖跳起来的。”
玛格丽特不习惯用做饭做比喻。她跟我说着,就像附近的厨娘。我笑了:
“你给莱谱让我写?”
她也笑了,接着又严肃起来。写作就像爱情一样,永无止境。她不可能不想办法弄懂在写作中发生的一切。
“你知道,人只有在某种黑暗中才能写作。这并不是因为你喜欢黑暗,而是因为你被黑暗包围着。人们无法破坏它。人们可以谈论一部正在制作的电影,却不能谈论写作。就像爱情一样,那是不能细说的。”
玛格丽特听自己讲话,就像要留住从思想深处冒出来的东西一样。她听自己说话,不单满足,而且更好奇。流过她大脑的那些模糊而嘈杂的东西表达出来,总使她感到惊讶。
她大胆地说:
“毫无疑问,我是个聪明人。”
在场者都不寒而栗。然而,有一天上午,她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又突然悲哀起来:
“真可怕,我的思想永远停不下来。有时,当我写东西时,它又停了下来,但立即又动了起来,永远不让我安宁。我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能停止思考。”
她的坦言使我感到不安,尤其是因为我跟她刚好相反,我只有拿起钢笔时大脑才能开动。
她和颜悦色地安慰我。
“我一直认为,写作就是工作,但要达到无为而治的状态。就是说,要整天坐在桌边,什么事都不干。现在,我已走出了耕作阶段,完全摆脱了被迫的状态。谁都对我说必须工作。”
她也对我说:
“工作起来你就会好得多。写作,就是自杀,但不再是被死神所杀。”
她当然没有问我那本书的情况,但她提了一个让我吃惊的问题,因为我才刚刚开头。
“你想出书名了吗?”
书名立即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有了。也许就叫《大纪实》。”
当时,我们坐在标致203里,她朝我转过身来,忘了打方向盘:
“不错,这很好。”
她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她刚刚对我说,谈论一本正在写的书是不可能的:“书,就是夜晚。”我也觉得,谈自己手稿的作者总有些虚荣、软弱之嫌。不过,我想进一步跟她谈谈我的计划。
“那是关于我刚刚穿越的深渊的纪实,但我很害怕。怎样讲述这个我内心深处几乎一无所知的历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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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八)(2)
她马上打断我说:
“知道自己将要写什么的人是贫乏之人。”
我也担心自己太顾影自怜了。我所经历的抑郁在哪方面可能让别人感兴趣呢?
于是,她向我重复了一些我已听说过的话,那种方式使我感到十分有趣。
“你越是特别,便越普通。”
“越是戴高乐将军1?”
我们谈论作品时,她从来不笑。这会儿,我成了寄宿学校里大姐姐面前的小女孩了。
“我也害怕变得厚颜无耻。你觉得别人会像我一样如此坦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