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千里挺进贵州,孙可望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犹如挨了当头一棒,一下被打懵了。
前些日子楚军千里反攻,谭啸、周国栋等人率大军攻入广西,然后在柳州府境内悄悄进入九万大山,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虽然尽量掩护,但是几万大军突然消失,还是留下了种种的蛛丝马迹,柳州府的西军很快确定,有一支数量庞大的西军不知去向,层层上报到孙可望处,孙可望对其非常重视。
几万大军不会凭空消失,这支楚军的行踪如此诡异,肯定有重大的阴谋,孙可望对着地图反复推算,这支楚军很可能去偷袭桂林,攻打全州,以截断灵渠粮道,或者去攻打象州,夹击两广边界的西军,又或者准备渡过融江,从侧后包抄柳州等等,他把各种可能性都想到了,唯独对柳州府北面的贵州视而不见。
无他,九万大山就像一堵高墙,挡在贵州和广西之间。
中国的省份基本都是按照地势划分的,省界往往是崇山峻岭或者大江大河,如果把每个省比作一间房子,省界的大山大河就是房子之间的墙壁,大队人马想要从一个省去另一个省,必须走省界上固定的几个关口,就像墙上开了几个门,比如河南和湖北之间就有两个门,一个是信阳的义阳三关,另一个是襄阳-新野-南阳这一条路。
西南数省开发较晚,人口稀少,自古以来,贵州和广西之间只有一个比较大的门,就是走普安、百色的“夜郎古道”,柳州府虽然和贵州的黎平府接壤,但是广西一侧有九万大山,贵州一侧有连绵不绝的苗岭,只有一条小路通往桂林,从柳州这边无法通行大军。
接到五开卫、铜鼓卫和湳洞司失守的消息,孙可望才知道有一支楚军窜入贵州,但是一开始并没有把他们当成楚军的主力,这就像三国时期诸葛亮北伐,魏延提出走子午谷偷袭长安,派出几千人马走小路,出奇兵,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但是几万大军不可能都走小路,否则的话,沿途的道路条件和粮食补给都会出大问题。
天堑,不会自己变成通途。
无论秦汉唐宋,西南都是偏远的蛮荒之地,层层叠叠的崇山峻岭更是人迹罕见,山里到处是毒虫猛兽,还有令人谈之色变的瘴气,光听九万大山这个名字,就觉得神秘而危险,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那里是人类无法涉足的禁区,几万大军翻过九万大山进入贵州?这种想法太过荒唐,如果楚军试图这么做,恐怕还没走出大山,自己就饿死累死了……
孙可望的这种想法,还是受限于自古以来的思维定式。
他没有想到的是,今时已不比往日,往日的天堑,如今已经可以通行。
千百年来北方战乱不断,在每一次改朝换代的乱世中,都有大批的汉人南下,躲避战乱,同时也推动苗侗黎水等少数民族不断南下,并且进入山区定居,到了明朝末年,西南数省的人口已经相当稠密,以前被视为无人区的九万大山,有很多土人聚居的村寨,村寨之间出现了道路,道路两旁是大片的农田,昔日里刀耕火种的土人,从汉人那里学会了种植水稻,可以为路过的大军提供足够的粮食,哪怕他们自己未必心甘情愿的拿出来。
至于毒虫猛兽和瘴气这些东西,在山区里定居的人口达到一定规模后,随着焚林砍树,开荒造田等人类活动,已经退缩到大山深处,不再构成威胁。
山里的道路的确崎岖难行,但是和汉唐时期相比,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九万大山位于广西、湖南和贵州的交界处,早先就是隆武朝廷的地盘,楚军对这里的道路情况非常熟悉,又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准备,进行了必要的轻装简行,翻山越岭便如履平地,如果不是谭啸坚持,覃加农也许真能把大炮带到贵州去。
总而言之,楚军准备充分,在全军轻装的情况下,很轻松的翻过了被孙可望视为天堑的九万大山,途中掉队和非战斗减员的数量比预想中少得多,部队的战斗力基本保持完好,所以才能在进入贵州后,立刻展开一连串的攻势,几乎不给对方反应时间。
楚军连克镇远、凯里和都匀,更多关于西征军的情报送到长沙,孙可望这才意识到,这支西征军就是在柳州失踪的那支楚军。
超过五万人的大军啊,他们是怎么翻过九万大山的?孙可望不了解具体的情况,所以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事已至此,孙可望顾不上深究其中的原因,楚军接连攻占施秉、镇远、凯里、都匀这一系列的州县司卫之后,贵州的形势迅速恶化,而且对全局影响巨大,已经到了关乎西军生死存亡的严峻地步。
早在唐宋时期,清水江就是云贵两省向外输送木材的重要商道,现在则是西军一条非常重要的补给线,楚军占领都匀、凯里、施秉等沿岸一系列州县,就控制了贵州境内这一段的清水江水路,不仅掐断了西军的补给线,自身的机动能力也大大增强,在苗岭两侧来回自如,几乎不受贵州山地的影响。
镇远、凯里和都匀的失守,意味着黔东南已经落入楚军手中,这几座州县中,又以都匀最为重要。
都匀位于贵州中部,堪称水路要冲,南北中枢,除了清水江水路,都匀还是贵州最重要的两条陆路官道的交汇处,这两条官道都是可以行车跑马的大路,一条是连接湖南和云南的“入滇东路”,一条是连接四川、贵州和广西的“夜郎古道”,楚军占领都匀,就可以通过陆路向贵州西部继续进军,甚至北上四川,南下广西,西进云南……
一子落下,满盘皆活。
楚军千里挺进贵州,三拳两脚打开了局面,首先就对湖广的西军主力构成直接的威胁,他们不仅掐断了清水江的补给线,还可以随时回兵攻入湖南,对长沙、衡阳一带形成两面夹击,如果再被楚军攻占省城贵阳,通过贵州的几条补给线或者被切断,或者运输能力大受影响,比如灵渠这条补给线,还可以绕过贵阳从广西境内穿过,可是这样一来,就要多绕上千里的陆路,路上的消耗将大幅增加。
长江倒是一条黄金水道,可惜西军没有水师,无法利用长江从四川运粮,李定国的部队之所以进展缓慢,就是因为只凭人背肩抗来运送军粮,湖北方面陆路的补给线已经撑到了极限。
除此之外,贵州在西南几省中恰好处于中枢位置,楚军占领这里,西军的地盘就被割裂成各自为战的几块,西军三万汇聚湖广,云南、四川和广西这几个省兵力都很空虚,受到西征军的严重威胁,谁也猜不到谭啸和周国栋下一步准备去哪里,又似乎哪里都去得,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进攻任何地方,无论云南、四川还是广西,都会给西军造成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
“可惜我军在长江上没有水师,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被动。”
孙可望喃喃自语:“我以前以为汪克凡用兵一味剑走偏锋,工于小巧却疏于大势,如今看来却是小觑了他。他以数万人马千里挺进贵州,立刻逆转大势,想前人之不敢想,为前人之不可为,气魄胆识皆为人中豪杰。”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在外人看来,孙可望才是西军的最高统帅,远比李定国、刘文秀更为耀眼,但是孙可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单论军事才能,他比李定国差了不止一个档次,甚至比刘文秀也略有不如,所以对李定国常有疑嫉之心,害怕他的威望太高,威胁自己的地位。
唯一值得自傲的是,孙可望自认在战略眼光方面强过李定国和刘文秀,换句话说,他是胸怀全局的帅才,李定国和刘文秀只是将才,可是楚军千里挺进贵州,一下就夺回了战略上的主动权,这让孙可望备受打击,郁闷之极。
闹了半天,汪克凡才是真正的战略家,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直奔孙可望的腰眼,孙可望这个二流的战略家却毫无防备,被西征军拿下半个贵州才回过味来,可见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为今之计,只能暂停湖广攻势,分兵回援贵州,先行剿灭谭啸、周国栋、袁宗第和刘体纯,否则的话,我军就如芒刺在背,动弹不得。”孙可望和左右心腹商量道:“我有意调蜀王回师贵州,诸位以为如何?”
被楚军闹这一通,西军的后勤补给已经出了大问题,按照最乐观的估计,在明年夏收之前,湖广前线肯定无法再发起大规模的攻势,孙可望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差,先消灭楚军的西征军,恢复后方的稳定。
虽然无力进攻,但是吃到嘴里的肉也不能吐出来,孙可望权衡利弊,觉得现在的局势虽然危险,但也没到全线撤退的时候,长沙和衡**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和战略意义,更不能轻易放弃,他最后做出决定,自己留守长沙,派蜀王刘文秀回援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