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意外失守,让刘文秀进退两难。
按照一般的道理,楚军刚刚攻克贵阳,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与其正面交锋并非上策,西军既然失去了歼敌于坚城之下的良机,就该暂且后撤,稳固防守,等到从湖广等地调来更多的援兵后,再对贵阳发起进攻。
但是刘文秀等不起。
一来湖南孙可望那里已经没有多少机动兵力,从湖北李定国那里调兵路途又太远,部队长途跋涉回到贵阳,就会变成一支疲兵,战斗力严重下降,比如刘文秀和冯双礼以数万大军攻打思州府、镇远府和凯里县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和此就不无关系。
二来这中间耗费的时间太多,如果放任楚军好整以暇的在贵阳休整,等他们养足力气,没准又会流窜到哪里,刘文秀的主力在贵阳以东,贵阳以西的云南方向却兵力薄弱,楚军攻占贵阳后,战略上变得非常主动,随时可以出兵贵州西部的普安府,进入云南,刘文秀哪怕贵为蜀王,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再三权衡之后,刘文秀决定立刻进军贵阳,对楚军发起进攻。
“谭贼和周贼虽有数万之众,甲士却寥寥无几,我以十五万大军攻打贵阳,正是泰山压卵之势,此战务求全胜,不使贼人走脱一个!”
湖广会战持续了大半年,西军不断向前线投入兵力,仅在湖南就有七万多的战兵,刘文秀这次回援贵州带来了一半兵力,其中包括两万余披甲,一万五千人的无甲和轻甲,还有少量的骑兵,再加上辎重部队和搬运铠甲武器的辅兵,麾下一共有十万大军,从云南、四川和广西又调来了大几万的援兵,哪怕除去留在思州府和镇远府的冯双礼所部,刘文秀所说的十五万大军也只少不多,没有半点水分。
任何一支部队中,战兵和辅兵的比例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根据实际需要来配置,一般来说,行军的路程越远,携带的辎重装备越多,那么所需的辅兵就越多,除此之外,行军途中有没有足够的补给点,行军的道路条件不同,部队中的骑兵多少,都会影响辅兵的数量。
举个夸张点的例子,如果一支部队只行军十里,那么一个辅兵也不需要,士兵们扛着盔甲武器就自己走过去了,同样的一支部队,如果千里迢迢的从衡阳走到贵阳,那么就需要大量的辅兵帮他们运送粮草,搬运盔甲装备。
刘文秀这十五万大军中,战兵的比例将近三分之一,总数大约有四万七千人,以西南地区的交通条件,这个比例已经非常高了,除了刘文秀和孙可望组织得力,更是因为沿途州县可以为大军提供补给,征集民夫青壮,为西军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楚军的西征军进入贵州已久,斥候和细作早已探明他们的兵力,除了袁宗第的一万人马之外,谭啸、周国栋和刘体纯大约有五万人马,其中还包括在都匀征集的八千丁壮,考虑到他们是从广西翻越九万大山进入贵州的,这一路长途跋涉,肯定需要大量的辅兵搬运粮草辎重,所以西征军中辅兵的比例肯定非常高,换句话说,谭啸、周国栋和刘体纯手下的战兵应该就在一万人左右,其中还有很多轻甲兵和无甲兵。
料敌从宽再从宽,考虑到楚军攻占贵阳后,可以用武库中的盔甲装备武装一批辅兵,刘文秀推测,西征军的战兵最多不超过两万人,以四万七千战兵对两万战兵,西军最近又得到了充分的休整,打赢这一仗有很大的把握。
刘文秀步步为营,指挥几路大军逼向贵阳,一路经黄平、龙里、新安走东路,一路经龙耸关渡过南明河走南路,四川来的援军走北路逼近鸦关,云南和广西来的援军走西路插向图云关,和刘文秀的主力汇合,在刘文秀强大的攻势面前,楚军被迫放弃了龙耸关等外围关隘,龟缩到省城贵阳一带,摆出一副据城死守的架势。
“谭贼和周贼虽然年幼,刘二虎(刘体纯外号二虎)却是闯营宿将,想来不会死守城池,坐以待毙,而是北据鸦关,然后在图云关设伏,我军此去一要小心伏兵,二要提防贼人火攻。”
刘文秀渡过南明河后,特意提醒众将,贵阳周围地形险要,楚军很可能利用这一点出城和西军野战,贵阳以北的鸦关易守难攻,贵阳以南的图云关地形险要,山高林密,是两处显而易见的战场,楚军很可能以少量兵力死守鸦关,挡住从四川来的援军,然后在图云关和西军主力决战。
……
贵阳城里,众将济济一堂,谭啸、周国栋和刘体纯居中而坐,一个参谋军官手里拿着本子,边看边说,向他们报告军情。
“根据侦察和测算,刘文秀的主力在七万人到八万人之间,四川援军大约一万五千人,云南援军三万人,广西援军两万人,进攻贵阳的西军总数大约在十五万左右,和刘文秀对外宣称的一样。”
谭啸笑道:“呵呵,刘文秀怎么变得这么老实?他有十五万大军,完全可以号称三十万,五十万嘛。”
“可能是怕把我们吓跑了。”刘体纯也微笑道:“想当年我纵横川陕,杨嗣昌十几万大军也堵不住……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流动作战是闯营的看家本领,刘体纯提起往事,眉眼间神采飞扬,随即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太合适,连忙打住话头。
周国栋皱眉思索:“就是不知道他有多少战兵,多少披甲。”
十五万大军听着很吓人,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是其中的披甲战兵,搬运粮草辎重的青壮在野战的时候可以忽略不计。
“情报不足,无法准确推算,只能给出一个大概范围,西军的战兵应该在三万人到六万人之间,其中刘文秀所部的战兵大约占到三分之二。”那个军官报出参谋处的结论,因为范围划的太大,谭啸、周国栋都露出不满的神色,三万战兵和六万战兵整整差了一倍,这个仗还怎么打?
“稳妥起见,应该就高不就低,算他六万战兵好了。”谭啸考虑了一下。
“我看应该就低不就高,贵州的路这么难走,刘文秀能一次送来三万战兵就不错了。”周国栋习惯性地和他抬杠。
“干脆高低都不就,取个中间数,全当他有四万五千战兵。”刘体纯自己都没有想到,他随口一句,就差不多说中了刘文秀的准确兵力。
“四万五就四万五,和我军正好势均力敌,这一仗有得打。”周国栋和谭啸的西征军里,几乎全是可以上阵厮杀的战兵,除了在都匀征集的八千青壮,再没有多余的辅兵,楚军当初翻越九万大山的时候,特意轻装简行,只带了几千个辅兵,战兵足足有四万多人。
“六万也一样打,刘文秀兵分几路,我只打他一路就好了。”谭啸指着地图说道:“图云关这个地方不错,一面是山,一面是水,正好打他一个埋伏。”
刘文秀为了防止楚军逃走,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进军,他自己率领主力走城南的图云关,只要在图云关击败刘文秀,其他几路西军都会不战自败。
那个参谋把本子翻过一页,边看边说:“根据参谋部的统计,我军在湖广会战中对刘文秀所部共计设伏十九次,只有两次成功,而且这两次战斗都不是由刘文秀亲自指挥,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将领,每次遇到地形险要的地方,都会让主力部队停止前进,然后派出大量斥候侦察,图云关是众所周知的天险,刘文秀肯定会更加谨慎,在此设伏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个老狐狸,还真不好对付。”
谭啸琢磨了一下,又提出一个方案:“既然如此,咱们就在图云关和他堂堂正正打一仗,我先在关口上设一支伏兵,再来他个火烧博望坡,然后派一支兵马乘船从南明河上岸,冲他的中军,这几招一连串的使出来,肯定能把刘文秀打趴下。”
刘体纯摇摇头,笑道:“刘文秀是西营老将,无论设伏还是火攻,肯定都有防备,至于派兵乘船偷袭嘛,他的中军也不是那么好冲的,只派两三千人上岸,搞不好就是给他送盘菜。”
南明河和清水江属于不同水系,西征军占领贵阳后,找到了一些民船,但是数量不多,一次运送三千人上岸就是极限。
“照你这么说,这个仗还没法打了?不行,不行,一定要在图云关解决战斗,否则对我军不利。”
图云关的地形对楚军非常有利,在这里和刘文秀决战,可以避开其他几路西军,实现各个击破,如果轻易放弃图云关,被西军攻到贵阳城下,几路大军会师,扎下连营包围城池,楚军就只能困守城中,被动挨打。
“打是肯定要打的,但关键是怎么打。”刘体纯思索着说道:“刘文秀用兵谨慎,但也正因为谨慎,就难免行动迟缓,犹豫不定,刚才谭军长说的设伏、火攻、乘船突袭都可以给他用上,但是只凭这些还不够,我看可以这样,然后再这样,这样……”
“哎呀,二虎哥!你这一招真是阴险毒辣,够刘文秀喝一壶的。”谭啸拍了拍刘体纯的手背,脸上满是敬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