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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又一个没有春天的新年

1953的新年,是在那呼啸着从北方越过大海扑向巨济岛的凛烈寒风中来到战犯战俘营的。

这天,根据我们代表团传下去的建议,全体“战犯”举行了新年团拜以鼓舞士气。各个号内的战友都列队面向中心广场站在各自铁丝网前,在统一指挥下唱了《人民军战歌》和《金日成将军之歌》,呼喊了口号:“勇敢顽强,坚持斗争!”“坚持就是胜利,团结就是力量!”各小号内的战友们还高喊着:“向代表团的同志们致敬!”“向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友致敬!”老孙和我激动地挥舞着帽子也高呼:“向人民军战友们学习!向人民军战友们致敬!”

我们两人又被代表团的朝鲜战友们抬起来,其他近千名朝鲜战友们向我们鼓掌欢呼!于是:“毛泽东方岁!”“金日成万岁!”响彻了整个战犯战俘营。

这次敌人不知为什么未动用毒气弹来镇压。下午,当我们进餐时。发现各人碗里都有份朝鲜的特产“金鸡”——用生牛肉、辣椒面和盐一层层放在生白菜中腌制而成的。这是伙房的战友们特意在一个月前就为我们代表团腌制出来的极为难得的食品。我十分佩服他们怎么摘到了这些材料,我更为他们这种盛情而感动。尽管我和老孙有点怕吃生牛肉,但细细嚼来,真是其味无穷,这又是令我终生难忘的一餐!

在“战犯”集中营里,由于我们是代表团员,又都是军官,营内其余的朝鲜战友们对我们十分照顾也非常尊敬,他们来送饭或抬垃圾都要敬礼。我们所有的劳务都由他们替做了,连往外运送粪便也没让我们动过手。(也可能是管理当局怕我们到外面被其他集中营的战俘看见后闹事)。相反,在伙食上我们这些不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反而供应得充足些,这些都使我们很不安。

美军管理当局对我们代表团似乎也采取了一种只要我们不领头闹事,就尽量不招惹我们的态度。这使得我们这些“战犯”在物质生活上反而比在当普通战俘时要稍好一点,连我们睡的草垫也换成了木板连铺床。但这点物质上的“改善”却远不能补偿我们精神上因被迫脱离了自己的战斗集体而受到的损失。

苦闷

新年过后,从劳动党地下党带来的关于和谈的消息令人沮丧,看来美方还没有被打痛,还存在着一些幻想,还不想结束战争,我们回国还遥遥无期。

我有时无端地烦躁起来,拒绝了“再来一盘”(围棋)的邀请,一个人跑到帐篷外面,独自坐在铁丝网边上的乱石堆上,一坐就是半天。

我望着天上漫游的白云,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你们游向何方?会不会飘过朝鲜海峡飘到辽东半岛上去呢?你看见祖国那美丽的山川大地了吗?看见了那奔驰在原野上的列车、高耸入云的烟囱、喧闹的城市、寂静的乡村了吗?这一切离我多么久远了啊!”

有时,我被那钻过铁丝网跑出去的田鼠吸引住了。那小东西跑出去后竟然回过头来用那双豆粒般的小眼看看我,甚至立起后腿,用两只前脚抓抓胡须。“你这小东西也嘲笑我吗!你虽是微不足道的小动物,却比我这万物之灵要骄做得多,因为你拥有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自由!而我们人类为追求自由,几千年来已经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这时,在我心中又响起了《吉普赛之歌》那悲怆而充满向往的旋律!西班牙作曲家萨拉萨蒂在他写的这首著名的小提琴曲里表达了多么动人的对不幸命运的反抗,多么深厚的对没有祖国的吉普赛民族的同情!

老孙有时也出来默默地坐在我身边,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我们无声地交流着对祖国、对亲人的思念,对自由对光明的憧憬……

晚上,我更多地感受了失眠的苦恼。爸妈,兄妹,还有未婚妻M常进入我的脑中,似梦非梦,特别是每次M在梦中给我带来的温情醒来即化为更深的痛苦……

斯大林逝世

3月6日,托雷上尉忽然来到我们住的帐篷说:“一个重大新闻,你们的斯大林去世了!”

我们全都惊呆了。“不,你骗我们!”我先嚷了起来。

“张,今天是3月6日,不是4月1日。我们只是在”愚人节“才开这类玩笑的!”

说完他把藏在背后的手举起来,我看见他手里有张《星条报》。他说:“你给大家读读今天的头号新闻吧!”

我过去取来报展开一看,果然有镶有黑框的斯大林穿着元帅服的头像登在报头上,下面是粗大的通栏黑体字:“斯大林去世”。我举着报纸给战友们看了,什么也不用说了!

大家痛苦地低下头,晌起了一片啜泣声。第二天,巨济岛“战犯”集中营的全体难友举行了沉痛的追悼会。早上8点大家列队面向广场站在铁丝网后面,唱起了朝文的《斯大林大元帅》之歌:“人类的太阳,照耀千秋,斯大林大元帅……”

场外的美军、李承晚军队平静地看着这个场面,没有像往常那样叫骂,扔毒气弹,他们大概被我们这些共产党人的真挚感情所折服,被我们所表达的“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的气势震慑住了!

当托雷上尉吃惊地问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对斯大林有这种感情?”我告诉他:“斯大林是社会主义阵营的象征,是共产主义运动的代表。”他摊开手,困惑地摇摇头。

开始交换伤病战俘

1953年4月,传来了和谈双方达成了先交换伤病战俘的协议的惊人消息!

我们帐篷里沸腾起来了,这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我们那些受尽折磨的伤病难友可以脱离苦海了,而我们自己也回国有望了!但这时我们也更担心我们这些“战犯”会被美方作为人质扣留下来不予交换。

于是,我们起草了一份给我方和谈代表的备忘录,详述了在巨济岛“战犯”集中营被关押的近千名“战犯”的人数、组成、被美方无理判为“战犯”的原因和经过。请求我方代表在和谈会上揭露美方企图长期扣押我们作为人质的阴谋;要求美方立即取消“战犯”罪名,立即释放我们回到各自的战俘营,等待交换遣返祖国。

我们代表团成员首先在这份备忘录上签了名,按了血手印,又传到各小号内让战友们签名按血印,然后将这份长长的备忘录交由地下“联络员”送给劳动党巨济岛地下党送往北朝鲜。

我们希望它能平安地穿过敌人的严密封锁,出现在板门店我方代表手里,我们的思想全集中在这上面了,白天黑夜大家谈论的几乎都是这个问题。我心里更加急躁起来,日子似乎过得更慢了。

和谈终于签字

6月10下午我们从托雷上尉那里知道了和谈终于在今天上午签字,战争终于从此结束的消息,我们忍不住当着他就欢呼和相互拥抱起来,眼泪在笑声中流满了各自的脸颊。我们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多大的痛苦!中朝人民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所有参战的国家为这场战争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

托雷也搓着手愉快地看着我们。我忽然觉得应该感谢他及时把这样的好消息告诉了我们,于是又转过身去和他握手致谢。大家也都走过去跟他握手表示感谢。

大家抢着说:“让我们共同庆祝今天这个节日吧!”“战争终于结束了!”“双方的敌对行动总算停止了!”“双方军人不再生死相拼了!”“双方的人民不再互相仇视了!”

托雷一面微笑着和我们握手,一面说:“我也和你们一样,希望早日离开这荒凉的岛子,回到我的妻子和女儿身边去呢!”

十几天之后,巨济岛上的朝鲜回国战俘集中营的战友们开始遣返了。

满载着战俘的车队开始从“战犯”集中营的大门外驶过,我们拥向朝着公路的铁丝网,激动地向那些有幸首批遣返的战友们挥手道别!车上的人民军战友有的认出了自己的代表,便发出“敬礼”的口号,大家在向我们庄重地敬礼!

车队过完后,我们回到帐篷里,各人都躺在床上,不说话。我知道大家和我一样心里都被焦虑、渴望、等待的情绪折磨着。我们不止一次向美军管理当局去信质问为何不立即将我们遣返,一直没有回答。

痛苦的等待

从7月到8月,眼看一车车的战友们被送走,而我们自己毫无动静,大家都有些沉不住气了。本来不多的饭食每餐都有剩余,来送饭的朝鲜战友忧虑地看着我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剩饭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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