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门口装点得喜庆热烈的圣诞树、圣诞小屋和彩灯这才映入韩述眼帘,他猛醒过来,原来今晚竟是平安夜。也不怪蔡检笑他,他是真糊涂了。
韩述爱热闹,尤其喜欢过节,不管是中国节外国节新历节还是农历节,他荤素不忌,照过不误,反正任何的节日都可以成为他呼朋唤友的绝佳机会,他会玩,人缘好,朋友们愿意跟他混在一起,落不了单,日子很好打发。往年这个时候,他作为聚会的中坚分子,早已策划好如何安排晚上的一二三场节目。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地,竟然到头来是蔡检提醒了他这个节日的存在。
也许是这段日子他忙昏头了,也许往日的伙伴早已一对一对地搭伙各自过起了小日子,也许他终于有了玩腻味的一天,也许是周遭的环境变化了,也许,变化的人是他自己。
总之,这一年的平安夜,韩述伴着干妈站在左岸一闪一闪甚是喜人的彩灯下,竟然凭空感觉到一阵空旷寂寥的况味。他想,其实圣诞节在西方,是个居家团圆的日子,他跟谁团圆去?父母是至亲,当然敞开大门等待他,可是他怕了老人过于关切的念叨,他不小了,该有自己的日子,朋友如云,却都是过客。他是一个缺了个口的圆,过去用热闹和游戏去堵,那些东西散了之后,冷风就飕飕地灌了进来。
“走啊。”蔡检催促他,“阿业他们都到了好一阵了。”
韩述讪讪地说,“您再着急,也不能马上抱孙子啊。”
两人走到二楼西餐厅入口,恭敬有礼的咨客鞠躬道了声,“圣诞快乐”,蔡检举步正欲踏入大厅,韩述笑着一把拉住了她。
“干妈,深呼吸。”
蔡检诧异,“为什么,你又搞什么名堂?”
韩述捉狭地说到:“您不紧张?就不怕您那继子给您找个特丑的媳妇?”
蔡检又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再丑的媳妇也得见公婆啊,再说,我们家阿业哪点也不比你差,凭什么找个丑的啊?”
话是这么说,蔡检停了下来,还真的深深吸了口气,韩述是对的,她有点紧张,要是里面是她亲儿子,她或许还不至于如此。
“长得怎么样都没关系,人好,单纯些,家世清白也就行了。”蔡检说。
韩述哈哈一笑,“您跟我爸妈要求一样地低。”
光线朦胧的西餐厅里已坐了不少的人,吧台上,小提琴手表演得如痴如醉。蔡检四顾片刻,角落的位置有人站起来朝他们挥了挥手。
服务员引着他们走到桌旁,蔡检笑着为两个年轻人引见。
“阿业,这就是韩述,我跟你提过的,我干儿子……韩述,这是我……这是唐业。”
唐业微笑朝韩述伸出手,“阿姨其实都不用介绍,我们是见过的,不过是在公事场合,韩检察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韩述联想到建设局的案子,心知或许是自己前往唐业单位调查的时候难免打过照面,那时他见的人多,事情也杂,因此对眼前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倒没什么印象,便笑笑回握唐业的手,“幸会幸会。不过我们今天不谈公事,只谈风月,呵呵。”
蔡检作势要打韩述,一边对唐业说:“这孩子跟我贫惯了,说话就没个正形!”
“不拘束的才是自己人。”唐业说。
说话的当口,蔡检视线在周遭打量了一番,她当然没有忘记今天的主要来意,可是座上除了她和韩述,就只有唐业孑然一人,正主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阿业,怎么你一个人?”坐定后,她试探着问道。
唐业道:“哦,她坐了一阵,刚去上洗手间,马上就回来了。”
蔡检的心这才放下了,丈夫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就是唐家这根独苗的终身大事,也难怪她如此操心。
“对了,你姑婆说,那女孩子姓谢是吧。”
唐业点头,可韩述听到那个谢字,眼皮不由得一跳,心里暗笑自己神经质,如此草木皆兵。这个时候,和继子互相问候寒暄完毕,谈了几句就沉默下来喝水的蔡检开始把话题扯到韩述身上来。半真半假地责备道:“韩述啊韩述,你看,你们都是同龄人,我还以为抱定注意独身的唐业都有了个着落,你呢,还是上不着下不落的,该不会学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行玩意,叫什么来着,哦,断背山。”
蔡检也是开玩笑,韩述配合地含着一口热水就笑了起来,唐业却暗地里悄悄地僵直了背。
韩述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他何尝不知道蔡检对于这个成年的继子既关心,又苦于疏离的态度,忙赶在女主角出现前打趣着活跃气氛。“干妈您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说我的伤心事。都说情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可怜我不久前又成了裸奔的千手观音。”
这话出口,成功地把蔡检和略为内敛的唐业都逗笑了,大家也都放松了些,正在这时,一个女孩子的身影从吧台后洗手间的方位走了回来。
韩述和蔡检坐着的位置背对着她,唐业却早早看见了,于是站起来等候着。
那女子匆匆走近,声如蚊吟地表示着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
“这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唐业笑得温厚。轻扶着她的手臂,就要为她介绍,可没有直面他们的韩述听到那声音,却有些疑惑地提前转身。
他站起来的动作相当缓慢,迟疑地,仿佛需要对眼前这一幕的真实性进行确认,她脸上的惊骇太过清晰,他只得有些无助地转而看了身旁的蔡检一眼,这个时候,韩述太需要有个人催促他醒过来。醒醒,韩述,天亮了。
蔡检也是茫然的,可是她的茫然并不是因为继子身边尚算可人的女孩,而是因为韩述的孩子一般的凄惶和瞬间有些诡异的气氛。她并没有立即认出桔年,毕竟十一年过去了,当年的桔年与她也不过是打过几回照面,原有的记忆已经模糊,而一个人在那么多年的光景中难免有些改变。
蔡检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女人,她直觉地感受到些许异样,而这异样无意是这个刚出现的略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子带来的,她蹙着眉,微侧着头边打量边回忆,她是谁,自己是否见过她,韩述的脸色为什么忽然如此难看,她是阿业的女朋友,对了,她姓谢……
回忆的闸门被往事轰开,曾经那个抱着一套新衫裤,带点小小的洞悉冷笑道:“我知道,你怕我告他”的女孩,被告席上那个显得特别纤瘦的影子,终于跟眼前这个退去了局促微笑,表情漠然的女子重合了。
蔡检的心中大震,千头万绪仿佛被一个引信点燃炸开,抖着手指着桔年,话还来不及说出口,急气攻心之下,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绞痛打断。
另一厢,不知内里的唐业感觉自己轻扶着的身躯往后退了一步,他默默地稳住了她,正要开口,“阿姨,这是我女朋友……”却正好赶上蔡检按着左胸下的部位跌坐回椅子,他赶紧松开桔年,上前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