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度情本是风尘女子,又特立独行惯了,于那世俗礼法向来看得很轻,是爱是恨,从来也不曾犹豫半分,加上连日来焦虑恐惧,心中正自压抑,无处宣泄,更什么也顾不得了。两人唇舌交缠,天人合一,俱迷失在这人世间最甜蜜的一吻中了。
禅房门却没关。在门外,恰好此刻,诘忍和方伐柯沿着小径缓步走来,刚到门前,就看见了这一幕,都是一怔,连忙闪到廊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来。
两人又走开好远,诘忍这才回过神来,双手合十,叹息道:“哎,冤孽呵,冤孽。”
方伐柯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倒大出我的意料啊。”
诘忍道:“情由心生,大凡多情者皆不能自持,往往孕育心魔,心中有魔障,便是入了魔道。唉,世人皆多情自苦,姜居士也不能免俗啊。”
方伐柯冷冷一笑,道:“大和尚此言差矣,睹貌相悦,人之常情,悦则慕,慕则爱,此有何堕入魔道可言?天地若无情,一切物不生,生物若无情,不能环相生,此乃大道。你释家教人泯灭情欲,那是教人绝子绝孙,伤人阴德,可不是大道,不是大道。”
诘忍道:“夫妇为五伦之始,确是大道。不过,姜居士少年气盛,才华绝世,怎奈血气未定,虽是脱俗,却终坠入凡尘。小僧担心的不是这一个‘情’字,担心的是情能否称之为‘情’。”
方伐柯不禁默然,半晌冷笑道:“我看大和尚终日亲近尘世的贡香烟火,很有些俗气,不像是方外之人,很像一个市井里的神棍。”
诘忍正要反驳,忽听尖利的破空声传来,便仿佛鸽哨一般,都是一惊。只听得那声音来得好快,转眼间,一团黑影从空中落下,却是一只苍鹰,扑楞了两下翅膀,缓缓落在诘忍肩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诘忍从鹰脚上摘下一个小小竹筒,从中取出一张纸来,展开一看,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却是:
“姜家哥哥、诘忍和尚、伐柯老弟:我与畏鲸老弟已到京都,今夜子正时分,燕水泊头,恭候三位大驾,有要事商讨。”
落款是:“夏掌轩”三个字。
两人又对视一眼,方伐柯喜道:“畏鲸老弟和夏家哥哥来得好快啊。”
诘忍点点头,收起信来,沉思片刻,道:“我们过去打扰一下屋中人吧。”
方伐柯点头称是,于是两人并肩过去,到了门前,诘忍故意咳嗽了两声,听得屋中一片慌乱之声,片刻寂然,不禁都是微微一笑,随即走进屋中。
只见姜沣躺在床榻上,表情颇有些尴尬,苏度情站在一边,满脸羞涩,犹自潮红,眼神更是躲躲闪闪,不敢和两人相交。
诘忍若无其事地笑道:“姜居士终于醒了!”
姜沣苦笑一声,道:“唉,九死一生,这几日辛苦大师了。”
诘忍一笑,道:“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怎敢说辛苦二字?”
瞅了一眼苏度情,将袖子中的书信取出,递给了姜沣,姜沣接过迅速看了,展颜道:“畏鲸老弟和夏家哥哥来了,这便好了。”
“不错。”方伐柯点头道:“哥哥还能行动么?”
姜沣答道:“这个自然,这几日目不能见耳却能听,身不能动而心却不死,真好比坐牢一般苦不堪言。现在手足如常,只是还有些虚弱,行动自是毫无问题。咱们……咱们这就赶去燕水泊头吧。”
苏度情正要阻止,却见姜沣心意已决,诘忍也没什么异议,方伐柯更是笑嘻嘻地满不在乎的样子,情知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当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声来。
姜沣却看到了,想要说两句安慰的话,一时却说不出来,不由看了诘忍二人一眼,神态踌躇。
两人自然心领神会,对视一眼,诘忍道:“就这么决定了,方檀越随小僧出去备马车,姜居士先等上一等吧。”
说完携了方伐柯的手,转身出了门外,不一刻便去得远了。
苏度情正想说话,忽然间,只听得方伐柯的歌声在禅寺中响起,曲调缠绵哀婉,嗓音却狂放肆意,唱的正是中原最古老的一首情歌《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决,长命无绝邪,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苏度情脸上一下子热了,浮上一抹灿如红霞的红晕,看着姜沣,讷讷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