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惊心的青紫色,浑身时而冰冷,时而燥热,一双手苍白无半分血色,然而指甲却变成黑亮黑亮,隐隐透出一线诡异的光泽来。
苏度情惊得面色惨白,心中大急,差点没掉下泪来,尽管此时天气严寒,额上却布满了冷汗,一时间手足无措。一天之中,诸多怪事接踵而来,直叫她应接不暇,只觉得头晕目眩,又是害怕,又是迷惑。
过了好一会儿,她闭上眼睛,定一定神,深呼一口气,便自镇定,从怀中掏出一只银铃,迎风摇晃起来。铃声清脆,随风散开,过不多时,只见佣人阿寮便在小径远处出现,远远地看情形不对,急忙快步奔到近前,也不禁大吃一惊,再不迟疑,将姜沣拦腰抱起,径直奔去最近的房舍。
两人进了房中,将姜沣放在地榻上,解开了衣襟。但见姜沣颈部以下,肚脐之上,俱呈青紫,触手处肌肉僵硬,便如木石,极是可怖!
两人面面相觑,束手无措,都作声不得。阿寮的神情还颇镇定,一沉吟间,快步到了桌旁,研磨铺纸,提笔急书,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丢了毛笔,将信折好,塞进一个小竹筒中,奔出了房门,站在天井中,抬头大声尖啸起来。
苏度情吓了一跳,正想询问,猛见一团黑影从空中急冲而下,盘旋了一圈,落在阿寮肩上,却是一只雪白色的猫头鹰!虎头虎脑,憨态可掬,正自不耐烦地扑扇翅膀,煞是惹人喜爱。
阿寮将竹筒拴在那鹰的脚爪上,拍拍鹰头,说了几句话,声音甚低,却听不清楚。那猫头鹰尖叫几声,好像在回答他,然后振翅掠起,向西北方向飞去了。
那鹰一来一去,不过眨眼的功夫。苏度情却看得目瞪口呆,连问话都问不出来。阿寮待那鹰飞得远了,便转身去了,不一刻回来,手中端一铜盆,里面盛满冰水,将一条毛巾浸在冰水中,又拿出拧干,轻轻敷在姜沣胸口上。
苏度情问道:“那鹰是去找人来么?”
阿寮却不回答,静静地站着,脸上毫无表情,连头都不转一下,便仿佛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苏度情便不再问,情知问也问不出什么,但觉如坐针毡,心中像生了茅草一般。事情发生得突然,大大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一时觉得焦虑压抑,一时觉得恐惧惊竦,一时又觉得迷茫空虚,种种情绪纠缠不清,混乱至极。
种种诡谲奇特的事件接连发生,没头没脑,乱七八糟,仿佛一大摊散乱的珠子。而姜沣、元畏鲸、还有那个叫夏掌轩的人,各有各的神秘之处,必定是能串起珠子的线索。然而对于这根线索,她却一无所知,徒然焦急,庸人自扰。她忽然有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
阳光照在庭园中,在日冕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两人一坐一站,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见各自的影子渐渐地倾斜、拉长、模糊。夜骤然之间降临了,仿佛潮水涌进房间中,黑暗吞没了影子,仿佛梦吞没了睡眠。
阿寮点亮了灯盏,影子就在墙上跳动起来。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阿寮忽然低声说道:“来了!”
苏度情瞿然问道:“什么来了?”
阿寮也不答话,径自跑了出去。苏度情追到房门口,向外望去,只见远远的一人大袖飘飘,从黑暗的松林中走出来,阿寮五体投地,拜倒在小径一旁。
那人来得近了,苏度情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僧人,身穿月白僧衣,浆洗得一尘不染,头皮刮得青亮亮的,点了六颗戒疤,年纪三十许间,眉目清远,气度高华,笑容甚是慈和。
僧人行到近前,看见苏度情,微微一笑,合十为礼,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有‘江左度情’美称的苏小姐了,小僧诘忍,这厢拜见姑娘。”
苏度情连忙回礼,说道:“不敢。”心中微微奇怪,怎么这个时候,忽然来了个和尚?
只听诘忍道:“姜居士在屋中吧,容小僧进去看一看。”
苏度情连忙闪身让开,诘忍和尚大步走进屋中,苏度情回头一看,却见阿寮还拜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便如木雕泥塑一般。而诘忍和尚就好像没看到他似的,全然不加理会,心中更是奇怪,却也不便多问,随着诘忍进了房间。
诘忍走到地榻前,蹲下身子,把手搭在姜沣的脉搏上。苏度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阿寮“飞鹰传书”请来的,就是这位释家的比丘僧了。然而疑窦虽去,新疑又生,莫非这僧人有妙手回春的本领,是一位隐于红尘之外的神医?
尽管满腹疑虑,却也不敢问出声来,生怕惊扰了他。只见诘忍摸过脉后,竟然又去摸姜沣的腋下、颈侧、后脑、指间、尾椎、脚踵……手法极其怪异,五根手指更是灵巧无比,如
蜻蜓点水一般,一掠而过,忽然间轻轻“咦”了一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苏度情隐隐觉得不妙,忍不住问道:“大师,可是中了毒么?”
诘忍抬起头,出神想了想,答道:“也可以说是中了毒,唉……可真是奇了!”苏度情道:“怎么?”
诘忍摇摇头,也不说话,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把精光闪闪的小银刀,刀身狭窄,宽不盈寸,锋利至极。蓦然间,苏度情但觉眼角寒光一闪,刀子已破开姜沣的手腕,黑紫色的鲜血“滋滋”喷了出来,落到地上的铜盆中。
苏度情先是吃了一惊,旋即明白诘忍是在为姜沣放血,可是那一刀实在太快,犹如雷电划开天幕一般!兀自让人惊心动魄。
接着诘忍又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小白玉瓶子,在掌心中倒出五枚淡黄色的药丸,灌进姜沣口中。
诘忍闭眼入定,进入冥思中,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桌旁,伏案书写起来。少顷,诘忍丢下笔,高声唤道:“阿寮。”阿寮早就在门外候着,听见喊声连忙答应了跑进来,诘忍递给他那张纸,说道:“你去吧。”
阿寮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收在怀中,又跪下去磕了一个头,转身就要奔出去。
诘忍却喊住了他,又道:“这张方子里的药物采集不易,单单是一味万年玄禾、一味汉上筮贰、一味火棠、一味士英草,就分别位于长白、江曲、南滇和藏北之极。你却只有四天时间,多召集些帮手吧,此事火急,快去快回!”
阿寮答应了,又跪下磕头,转身飞奔了出去。
苏度情听那许多药物的名字,皆是闻所未闻。不过自从她于江左结识吕无靥,后又识得姜沣、元畏鲸,所见所闻都是奇物奇事,见怪不怪,早已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多话,静静地站在一旁。
诘忍目送阿寮去了,转过身,对苏度情道:“苏姑娘,可否听小僧一言?”
苏度情恭敬地说道:“不敢,大师请说。”
诘忍道:“事出突然,难以详细告知,此处非长谈之所,更非久留之地,说不定少顷即有凶险,姑娘不嫌,请随小僧移驾鄙寺。姜居士受伤严重,也需要一个静养的地方。”
苏度情迟疑了片刻,一时间难以定夺。但这诘忍僧人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慈悲宽博的气象。那温和的微笑更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使她不禁答应道:“好!就依大师所言。”话脱口而出,自己也觉奇怪。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