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他大声呼喊着挥手:“走吧!快走!”
唐安琪知道军中钢盔有限,这时就急着问道:“那你呢?”
孙宝山没再回答,只是抬起一只手,在唐安琪那脏兮兮的脸蛋上摸了一把。
然后他翘起嘴角一笑,转身拖着伤腿跑向了最前方。
唐安琪愣了一瞬,随即拔腿追上,追了几步,却又停下。孙宝山已经在前方的掩体后面蹲了下来,正在从身边的木箱子里往外拿手榴弹。重机枪根本奈何不了坦克,孙团现在就只有手榴弹可用了。
唐安琪决定不去给孙宝山添乱,而是就近找个土坑蹲进去。在转身之前,他下意识的抬头又看了孙宝山一眼——就那么一眼,最后一眼!
他看到孙宝山拎着一束手榴弹起身作势要投,而在手榴弹脱手而出的那一刹那,一辆坦克瞄准孙宝山的位置开了火!
一场爆炸过后,唐安琪怔怔的揉了揉眼睛,发现孙宝山没了。
孙宝山没了,孙宝山身边那个充作副射手的表弟也没了。孙宝山站过的土地上,只腾起了一团火球与黑烟。土块从天而降,在唐安琪的钢盔上砸开了花。
唐安琪抬手捂住了嘴,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宝山了。
两道浓重的眼泪冲开了他脸上的灰尘,他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眼望前方。小毛子冲上来拉住他的手臂,拼了命的往后拽:“旅座,旅座,师爷派人过来了!”
他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小毛子扯破了嗓子对他喊:“旅座,旅座,师爷说了,要我们投降!”
唐安琪这回打了个冷战,慢慢转向了小毛子:“投降?”
小毛子涨红着一张面孔,伸手向旁一指:“卫队长说的!”
唐安琪转身向后,果然看到了他的卫队长——他几乎都不认识这个人。
卫队长的军装很干净,武装带上的铜扣泛着光亮。抬手按住腰间配枪,他对着唐安琪先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大声说道:“报告旅座!经过一夜的紧急磋商,师爷为了全城百姓和全旅士兵,已经决定和日军合作。请旅座立刻下令投降,师爷让我告诉旅座,战争结束了!”
唐安琪仿佛不能领会对方这一番话。回头又向前方阵地看了一眼,孙宝山曾经在过的地方,还有火苗在蹿。
“投降?”他面对着卫队长,骤然提高了声调:“我们死了这么多兵,我们拿上千条人命挡过这一夜,现在你让我们投降?”
他回手一指后方,眼睛红了起来:“宝山刚刚被炸成了灰!我他妈的现在投降?!”
卫队长后退一步,依旧保持着义正词严的神情:“旅座不要激动,这是师爷的命令,我也是奉命行事。”
唐安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师爷!师爷既然想投降,那早干什么了?他提前连个屁都不放,让宝山像傻子一样给他打仗!现在宝山没了,他再说这话也晚了!你回去告诉师爷,就说他爱投降就投降,我不投降!我要投降了就对不起宝山!”
卫队长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随后忽然向后一招手,叫来几名随行士兵。这几人拿出铁筒子大喇叭,开始四面八方的呼喊:“兄弟们,别打啦!虞师爷和日本人已经谈好啦!上边人都和平了,你们还跟着卖什么命啊?撤吧撤吧,撤回城里吃午饭啰!”
此言一出,四周果然就有士兵跃跃欲试的想要离开。而卫队长再次上前,扯住唐安琪便往外拽:“旅座,得罪了。师爷要我一定把您带回去,您必须跟我一起走。”
唐安琪没言语,拔出手枪抵上对方手臂,不假思索的就扣了扳机。
这是他第一次开枪让人见血。卫队长惨叫一声向后退去,而唐安琪继续举枪瞄准了那几名捧着喇叭进行煽动的士兵,一枪一个,全部打倒。
“不许走!”他大声吼道:“你们要回去当汉奸吗?不许走!”
有人听了这话,把放下的枪又捡了起来。然而更多的士兵,包括守在前方阵地的,还是试试探探的四散开来。他们累极了也饿极了,他们还年轻,不想死。
这时又从城中来了一支小队,捧着喇叭继续喧哗,鼓动士兵让开城门马上撤退。唐安琪没有留意到前方战场上的奇异宁静,四周的声音都在传达着虞师爷的命令,他孤军奋战的挡在众人面前,鼓足力气的大喊:“我是旅长,不许走!”
虞师爷传达下来的声音很快盖过了他,他急得将要哭泣,撕心裂肺的发出声音:“别听他们的话!我是旅长!我没下命令,你们不许走!我是旅长,我是旅长……”
他一个一个的拉扯士兵,拉了这个放走那个。卫队长疼出一身冷汗,被人抬着率先离去,小队众人也是捧着喇叭边喊边撤。他站在瓦砾与尸体堆出的废墟上,终于渐渐变得声嘶力竭。
一屁股坐下去,他眼望着士兵离去的方向,哑着嗓子嚷了一句:“我是旅长……”
他低下头,抬手抹了眼泪,抽泣着又道:“我是旅长……”
这时,有人轻轻触碰了他的手臂,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小毛子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