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借酒浇愁,把自己想的这些事跟小吴说了。
小吴说:“曹队长,我倒是有一间平房,是咱单位分的,这两年我住在爸妈那里,房子一直空着,要是你不嫌弃,你暂时先住着。”
老曹一听,眼珠子立马瞪起来,他一把攥住小吴的手,说:“兄弟啊,我先谢谢你了。”
小吴笑了,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过,那排平房位置不好,前后都是楼房,又暗又潮。”
老曹一手紧紧攥着小吴的手,一手端起酒杯,说道:“啥也别说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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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甜蜜的家 3
这一年夏天,老曹来到济南,从小吴的手里接过平房的钥匙,带着儿子曹大屯来到单位家属院。单位家属院就在单位后面,让老曹高兴的是,单位正盖着的宿舍楼就在平房的东边,六层的宿舍楼已经起来一层多了。老曹攥着钥匙站在小吴的平房门口,眼盯着不远处那乱七八糟的脚手架和高高耸起的黄色塔吊,竟然咧着大嘴愣在那里。曹大屯在旁边喊了声“开门啊”,老曹这才回过神来。老曹说了声“好”,然后打开平房门,一股潮霉味儿扑面而来,呛得两个人直皱眉头。这间房小吴确实没住过,里面空空荡荡的,有的地方墙皮都脱落了。老曹觉得不错,门口一边还有一间两个多平方米的小厨房。紧接着,老曹借了单位食堂的一辆三轮车,和曹大屯来到城北的旧货市场,花八十块钱买了一张五成新的双人床。当把床往房间里一放,那种家的感觉一下子有了。老曹拍拍手,跟曹大屯说:“这就行了。”曹大屯蹬了一路三轮车,又把床板支好,累得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他一看父亲这般高兴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根本不看老曹,嘟噜着嘴,抬头盯着屋角上的一只壁虎。
老曹安营扎寨以后,开始紧锣密鼓地忙活两件事。一件事是给曹大洋往济南转学,人托人脸托脸,这件事总算在暑假结束之前办妥了。老曹回一趟农村老家,把曹大洋也接到济南。临走时,老曹跟母亲说:“娘,楼房已经盖起一半来了,你们再在老家坚持半年,等明年开了春,咱们就搬过去。”老太太说:“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俺还是那句话,俺哪里也不愿意去。你们去你们的,俺不拖你们的后腿。”母亲的话弄得老曹哭笑不得。
老曹办的第二件事,就是自己回城的问题。为此他专门找到院长,把自己和家庭的实际困难,都一五一十地跟院长讲了。让老曹没想到的是,院长对他还特别尊重,说:“曹队长,你的情况我有所了解,你的事情我们都替你想着呢,但机关里的位置,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你放心,你在野外先干着,有了合适的位置我会想着你的。”院长的一席话,让老曹是一块石头落在地上。院长接着说:“老曹啊,地矿部正好给了我们一个物探项目,这个项目范围之广要求之高,是前所未有的,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把它交给你们一分队。”老曹一听,两眼放出光来,想也没想就说:“院长放心,交给我就对了。”院长点了点头说:“交给你我肯定放心,不过,这次的任务艰巨,地点全在山区,时间又都在冬天,安全第一啊。”
老曹一下子明白了院长的意思,但老曹还是拍了胸脯。老曹没法不拍胸脯,他想,很有可能这是他自己最后一次带兵出征了。从另一个角度说,也许这是领导对他的一次最重要的考察,成败在此一举。
这天晚上,老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心情有些复杂,有些悲壮,有些凄凉。回平房的路上,他买了一些熟食,又买了一瓶景芝老白干。回来一看,两个儿子都在,曹大洋正趴在那张破桌子上做作业,橘黄的灯光使得房间变得更加矮小。曹大屯正在厨房里炒菜,样子看上去笨手笨脚的。外面暮色渐浓,老曹把熟食往桌子上一放,坐下来点着一支烟。看着两个正忙着的儿子,老曹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似乎在多年前就存在过。是真的存在过?不可能!可又觉得是真的。难道是上一辈子的事情?要是这样的话,上辈子我和两个儿子就是一家子了?老曹禁不住自己乐了,一抬头,发现曹大洋正瞪着大眼皱着眉头在看他,老曹立马收起笑脸,心里有些尴尬,还好,曹大屯把炒好的小白菜端了进来。
“来,大屯,把这些熟食倒进盘里。”
老曹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接着把酒瓶推给曹大屯,但曹大屯跟没看见一样,正往嘴里塞馒头,他皱着眉头,黑着脸,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眼前并不是他的父亲和弟弟,而是两个仇人。这让老曹心里有些不爽。但老曹还是说道:“大屯,你也喝一杯。”
“你自己喝吧,我不会。”曹大屯眼皮也没翻 一下,继续吃他的馒头。
“不喝酒了,又学好了。”说着,老曹吱一口,杯中酒下去半截。老曹吧嗒吧嗒嘴,觉得舒服,这一刻,他的心里充满着作为一个父亲的慈爱,他说话的口气中流淌着一股暖暖的连他自己都很陌生的温意。他觉得,今后跟孩子们说话时,应该多一些这样的幽默。
然而,让老曹没想到的是,就是自己这充满温情和幽默的一句话,竟然激怒了曹大屯。曹大屯把筷子一扔,愤然离座,他边往外走边回头喊道:“我说我不会喝酒,你就是不信!”
屋门发出一声巨响,曹大屯摔门而去。老曹抬着脸,傻在那里,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如同一粒水珠滚落在烧红的刀面上,“刺啦”的一声响,还发出呛鼻子的焦煳味儿。
这时候,曹大洋却笑了,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又给老曹添满,一边添着一边说:“爸爸,你喝你的,你知道吧,他这叫青春无赖泼皮症。过两年就好了。”
老曹长出一口气,扭头瞅一眼曹大洋,猛地发现,曹大洋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然多出些许的舒展和成熟。
这一天晚上,喝罢二两小酒的老曹来到东边的建筑工地上,坐在几块砖头上,一口气抽掉十几支烟。三三两两的建筑工人从外面回来,走过他身边时,都要看上他两眼,他们有说有笑地回到帐篷里,他们不知道这个人干么一个人坐在黑影里吸烟。实际上,这一刻老曹既没想到儿子曹大屯,又没想到面前这座楼房跟自己的关系。他在想他的过去,想他一生中唯一的那场爱情。
它真的存在过吗?老曹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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