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宫人应声离开,整个殿内只剩他们俩,清颜的寝殿此时并不整洁,甚至有些凌乱,被众人踏脏了的地面,散落一地的首饰,随意丢弃的衣裙……甚至她刚刚换大行衣服时,随手换下来的亵裤,眼下正大大方方地倒吊在椅背上。新皇绷直身子静静站了片刻,等人都退去,整个人慢慢松弛了下来,收敛了君临天下的气势。他的眼神再次不留痕迹地在她的寝殿上转了一圈。清颜身为齐妃,寝殿还是够规格的,她还算得宠,屋子里的一应物什不失奢靡,偏偏又不显庸俗,房间反而布置得有些典雅,香炉里燃着的是百濯香,不远处的书桌上,笔墨纸砚都是名家制作,墙上挂着先皇御赐夏禹玉的《溪山清远图》。他的视线定定地落在这张图上,一瞬间,陷入了回忆。清颜捂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随着的他的视线落到了墙上的画上。“朕今日得了此画,梁王——”武皇遇刺,梁王受了重伤,武皇有赐画补偿之意。眼看皇后和太子的脸色不太好,清颜上前一步,抢先道:“夏圭字禹玉,南宋临安人,他的山水画师法李唐,又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他喜用秃笔,下笔较重,因而更加老苍雄放……山石的皴法上,常先用水笔淡墨扫染,然后趁湿用浓墨皴,就形成了水墨混溶的特殊效果,被称作泥里拔钉皴……”多亏了九年义务教育语文的摧残,学个课文得背作者哪里人叫什么、字什么、别号什么,作者生平什么家等等……所养成的习惯,她记性很好,说起来洋洋洒洒,最后笑眯眯地看着武皇。她平时呆呆木木装傻充愣的,此刻眼神晶亮璀璨,活像一只耀武扬威骄傲讨好的小兔子!眼里的含义不言而喻,皇上,此画,我也熟。此画我也要!!!彼时武皇正是想要征服清颜的时候,他想要完完全全地俘获清颜的心,见她难得喜欢,便歉意地看了一眼梁王,梁王也看了清颜一眼,脸色淡淡,表示愿意割爱。武皇便当着众人的面将画赐给了清颜。所以说,墙上挂着的《溪山清远图》是她万般花样作死的证据之一,她抢他的!其实对这幅画,清颜也并不是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喜欢,只是恰好那个时候,气氛烘托到那了,为争而争,得到手她转头就忘到角落了。还是秀莲提醒御赐之物得好好供着,她才懒散点头,挂在了殿里……清颜觉得此时脖子上的伤,更疼了。如果可以二次穿越,她真想穿越回去抽自己一个嘴巴,欠不欠呐,不是你的东西,你要什么要!她不敢抬头看新皇的表情,心里揣摩着,估计新皇正在想怎么整死她吧?皇帝看着图,半晌,好似也从回忆里抽回思绪。也不知道他回忆到了什么好玩有趣又似乎让他动心的事情,使得他原本寒着的脸,再次柔和了下来,嘴角似乎还向上弯起了弧度。可惜,他背对着清颜,清颜又低垂着头,因此并没看到他的神色。脚步声缓缓响起,室内铺着天竺进贡来的地毯,可他每走的每一步,仍旧如重锤敲在她心上。天要亡我!人影近前,清颜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地俯下身,下巴和她的额头不过一拳之距。清颜恍惚的感觉头上的呼吸似乎加重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清颜把心一横,刚想睁眼骂他,嘴唇微动,却突觉额头一热——他冰冷的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猝不及防的吻,使得她整个人都麻住了,好似一股热流随着血液窜遍了全身,心脏都好似被人攥紧,麻酥酥的。她呆立当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新皇此刻心情甚好,感觉又干了一件曾经自己渴望却又僭越的事情。他心满意足,看着她灿若繁星的双眸,心念一转,忽而抬手覆了上去……她的睫毛很长,如两把细密的小扇子,忽闪忽闪,在他的手心挠痒痒,许是紧张,她眼睛不停地眨,他只觉得不光手心,就连他的心,也跟着痒得厉害。原本坚硬的心仿佛掉入了温水之中,软得一塌糊涂,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轰地一声,如百川归海一般齐齐朝着身下汇聚……他清了下嗓子,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紧,刚想开口对她柔声说些心底的话,外间忽然传来兵器落地的声音。他猛地惊醒,快速转身收手,手放在下摆遮掩,凛然转身:“何事?”
一个侍卫匆忙跪倒:“启禀圣上,羽林中郎将卢湛率兵入宫,说,说——”新皇面色冷淡,“说什么?”
来人不敢直视圣颜,垂下头,声如蚊呐:“说、说要清、清君侧……”“张嵩,邵一明可在?”
来人点头,声如洪钟:“两位将军带兵前去镇压了——”新皇点点头:“朕知道了,退下吧。”
来人叩首应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大殿又恢复了宁静,只是刚才的旖旎缠绵,仿若风卷残云,瞬间烟消云散。清颜也从糊涂中惊醒,卢湛……如果不是先皇后横插一杠子,她如今应该已是卢湛的妻了。想到那个人孔武有力的身姿,黝黑刚毅的面孔,清颜心下遗憾,有缘无分呐,常年带兵,那人腹下定是八块腹肌,也不知道摸上去——想到这里,她的耳根子都红了。正在她想入非非的时候,忽觉一道冰冷的视线传来。她恍惚间抬头,不偏不倚正和新皇直视,他的脸色深沉如锅底,看她的眼神也没了先前的客气,仿佛是看待一具尸体一般的冷漠。“呵,醒醒吧。以他那点兵力……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捏了捏手指,仿佛捏死了一只蚂蚁,冷笑了下,再次看向清颜。长时间对视,清颜率先调转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恢复了她惯常的表情,半阖着眼,木讷又死气沉沉。新皇上前一步,微微抬起想要安抚她的手,又缓缓落下。罢了,来日方长。最终,仍旧是他先低下了头,率先开口:“明日朝会,朝堂将重新洗牌,你也要到场,早些安置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看着他明黄色的衣角最终消失在门外,清颜心里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瘫倒在床上,短短几次交锋,仿佛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