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出了屋。在她的脚步声彻底远离后,沉睡的少年才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底还藏着一抹难以抑制的惊恐,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尚未凝固的伤口又崩裂开来,鲜血缕缕渗出,为这片灰暗的晨光增添了一抹艳色。
这个辰光,部落里还是一片寂静,安眠的鼾声此起彼伏。女女去河边洗漱,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的面容。女女不自觉地盯着水中人的双眸,那双眼睛大而圆,瞳仁是纯粹的黑,眼尾上翘;而王瑾瑜的瞳仁却是琥珀色的,情绪变化时瞳孔的缩放就会特别明显,眼尾微微下垂。女女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阿母说的相似之处,更想不通她最后说的异族人是什么意思。
女女洗漱完毕,去到广场。阿母的效率很高,昨日搭设的祭礼和篝火皆已拆除,地面被仔细清理过,空气中的血腥味也随着夜风散去。倘若不是她亲历了整件事,恐怕都不会想到,就在这里,就在昨夜,曾有人挣扎着死去。
所有的痕迹都被清除,部落又变得和平而安宁,人们陷入甜美安稳的梦乡,太阳会照旧升起,部落不会为了谁而停下脚步。
只有竹母,只有竹母没了,再也没有人为了等她一人而在大夏天待在那个热烘烘的屋子里,只为让她吃上一碗软乎乎的粥。
女女的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块粗糙的石头,磨得她生疼。她在庖厨前站了一会儿,终究抬腿走了进去。她的脚步沉重而迟滞,在这个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巨鼎后一阵窸窸窣窣,女女警惕地望过去,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钻了出来,是小山。
他漂亮的脸蛋此时沾满了灰尘,发髻也散乱地披下来,眼睛和鼻头都红扑扑的,见到她来,还懵懵地吸溜了一下鼻涕。
女女
小山,你怎么在这?女女没心情纠正他的称呼。看他这副样子,像是和人打架没打过,偷偷躲起来哭鼻子了。
小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脸去,胡乱把头发扎好,掀起衣摆擦了擦脸,又擦了擦鼻涕,鼻音浓重地说:我来找这个。他举起背在身后的手,躺在手心里的是一节比小臂长的竹棍,上钻几个小孔。女女认出来,这是萧,部落里的懒汉闲着没事做的玩意儿,据说吹起来曲调动听,不过女女感觉也就那样,一顿乱吹,然后留下自己的口水,又臭又脏。她无聊地想,就是不知道这一棍子下去能打死几只兔子。
小山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正视起了这管竹萧:这是竹母做的。
竹母做的?我怎么不知道她喜欢这个?
小山摇头:不是她喜欢,是我前些日子看到有人吹箫,就和竹母说了一回,她以为我喜欢,说自己正好没事,就要帮我制一管玩。说着,他的眼眶又开始发红,她们把竹母的屋子和里面的东西都收走了,我就来这里找找看,原来是滚到鼎下面去了女女,她们为什么要拿竹母的东西?
那不是竹母的东西,是部落的财产,是部落暂时给竹母使用的。竹母竹母没了,当然要收回去,给下一个人用。
她们连竹母的衣服都拿走了我,我以为总有些东西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人死了,什么都带不走。
那要怎么证明她来过呢?
女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变得很温柔,微微躬身平视他的眼睛:你不是记得吗?你记得她,我也记得她,她就是来过了。
小山努力睁大眼眶,可还是掉下了一颗泪珠,接着又是一颗,一颗接着一颗,他仰着头抓住女女的衣摆,声音带着无法自控的哭腔:女女,我好难过,可是她们都说不能哭,只有小孩子才会哭,我不是小孩了
嗯,你不是小孩了。女女轻轻用手擦掉他的眼泪,你没有哭,你是生病了,才会流眼泪。
真的吗?小山抽噎着问。
巫从不骗人。女女笃定道。
小山扑进她怀里,一开始还是抽抽搭搭的,随即便嚎啕大哭起来,女女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说:哭吧,哭完这一场,病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