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愧”改成“待”,意义完全不同,并且“两昆仑”更引起议论纷纷。在介绍谭嗣同一生的政治生涯之前,非得先把这首题壁诗弄清楚不可,否则谭嗣同这个政治人物,也就无法描绘出来。
首先,诗中提到的张俭和杜根是怎样的人物,应加详释。谭嗣同像《后汉书·张俭传》说:“张俭亡命遁走,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谭嗣同在诗中用此典故,其意是说,因张俭亡命遁走,累及宗亲伏诛者以十数,不足为取。他宁愿不亡命求生,以免贻累亲友。所以谭用“怜”张俭,不愿效其所为。
另外,《后汉书·杜根传》记载:“杜根以安帝年长,宜亲政事,上书劝太后归政。太后大怒,收执根,令盛以缣囊,于殿上扑杀之。幸而刑人不加力,根始得诈死逃窜。”谭诗的意思,是自愧杜根,未能直接上书太后,请其归政光绪。但梁启超把“愧”改成“待”,意谓再待几年,太后被诛(因郑后15年后被诛),便可奏其功。因此,又把“直谏陈书”改成“忍死须臾”,也就可看出梁的苦心。流血请自嗣同起其次,梁启超窜易谭诗的动机,是出于他的最后选择。因为梁在亡命日本之前,曾劝谭嗣同也一齐逃亡,有“忍死须臾,等待出头”之语。但谭嗣同告以中外变法几多?有几人为变法而死?他已抱必死之心。他对梁说:“各国变法,无不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起。”
谭嗣同自己已视死如归,但仍能从容不迫,为他父亲造出几封告诫儿子的家书,以免他的老父横被牵累。所以,在谭的题壁诗中,已很清楚地表明:他既不愿作张俭第二,贻祸亲友,也不愿意作杜根第二,贪生怕死,惟恨没有直接上书太后而已。题壁诗的一字之易,可看出梁、谭的归宿不同,一个是选择亡命,一个是从容就义。
谭嗣同是一位热血男儿,从他自小就有任侠的行为便可看出端倪。他是湖南浏阳人,生于同治三年(1864),比康有为小六岁,比梁启超大九岁。他取字复生,因为十二岁那年,家庭遭遇了一件至惨之事,长兄、二姊与他的母亲,在五天之内相继死于瘟疫。他自己亦是绝死三日而复生,他父亲便给他取字复生。
父亲谭继洵是碌碌无所表现的湖北巡抚。谭嗣同一生得力于母教,据他说:“先夫人性惠而肃,训不肖等谆谆然,自一步一趋,至植身接物,无不委曲详尽。”嗣同的坚毅,自幼即表现得很深刻,他母亲曾对人说:“此子倔强能自立,吾死无虑矣!”母殁以后,由姨太太当家,嗣同备受荼毒,而能咬紧牙关忍受,力学不懈,即得力于此可贵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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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横刀向天笑:谭嗣同(2)
嗣同五岁启蒙,十岁起从同乡欧阳中鹄(他的孙子就是欧阳予情,留学早稻田大学戏剧科,名剧作家)读书。欧阳是同治十二年的举人,平生最敬佩王夫之和唐诗人李贺。嗣同对这位老师极甚尊敬,受其影响,对李贺也特别喜爱。欧阳另有一个学生唐才常,跟嗣同是至交(唐才常下文从详),师徒三人,至为相得。
嗣同受教于欧阳中鹄是在北京,因他父亲谭继洵在户部当司官时,他才在北京出生。而欧阳中鹄当时考取了内阁中书,在京供职,为谭继洵延为西席。嗣同好任侠,就在他受业于欧阳中鹄门下的时候,他结交了北京的侠客,一人是通称“大刀王五”的王正谊,另一人是通称“通臂猿胡七”的胡致廷,这二人便是他的游伴。
王正谊是回民,从小爱看《水浒》,痛恨贪官污吏和为非作恶的地方恶霸,就干起窃富济贫的“义贼”行业。后洗手不干偷窃勾当,充当“镖客”。王正谊在江湖中颇有名气,子弟遍全国,形成一种秘密结社的地下组织。他又常在北京的湖南浏阳的同乡会馆走动,胡致廷也常来结游。嗣同在少年时代,结识这两位江湖中人,从王正谊学会耍单刀,从胡致廷学会太极拳和双刀术。
光绪四年(1878),谭嗣同十四岁,谭继洵由户部郎中外放甘肃巩秦阶道,嗣同随父到任,以后便往来于西北、湖南之间。光绪九年(1883)谭嗣同十九岁结婚,所娶的是“肃门六子”之一的李篁仙之女。翌年,嗣同二十岁,便往新疆去当巡抚刘锦棠的幕僚。锦棠是湘军名将刘松山之甥,而刘松山是由曾国藩推荐给远征新疆的左宗棠的一员名将。刘锦棠又兼钦差大臣,因要增加幕僚,便念起同乡之子谭嗣同来。
这一年,中法战事起,李鸿章和法国代表巴德诺尔签订了《天津条约》。中法战争,本来是清廷打胜仗,却签订了投降条约。消息传来,谭嗣同气愤填胸,写出四千字的《治言》。要了解谭嗣同的政治主张,这篇《治言》是最好的参考。
足迹踏遍大江南北
谭嗣同以任职幕僚为契端,开始他的浪迹生涯。十年之间,走游江湖,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因有他父亲的高官厚禄做后盾,结游江湖侠士,散财良多。尤其又有至交王正谊的地下组织做搭线,走游了直隶、新疆、甘肃、陕西、河南、湖北、湖南、江苏、安徽、浙江和台湾。据他自己说:“旅程合计八万余里,排成长线,堪抵环绕地球一周”(《三十自纪》)。
何以也到过台湾?原来,谭嗣同二十五岁时,和比他长九岁的二哥谭嗣襄同伴到京赴考,两人同时落榜。嗣襄失意之余,便只身赴台,走投靠远房亲戚唐景崧,时唐任台湾道员。经唐向台湾巡抚刘铭传说项,给他一个办理盐税的职务。大概是他的二哥在台期间,嗣同跑到台湾找过他。
谭嗣同手迹
嗣同到过台湾是由梁启超说出的。可是据嗣同的自述《三十自纪》上说,他和嗣襄是在汉口分手,而嗣襄到台的同一年,便因病死在台湾,接得噩耗,使他一恸晕厥。这样说,如果嗣同到过台湾,也只有和他二哥同程去的。既然在汉口分手,又无此可能。
这一年,也就是嗣同落榜回来,他父亲谭继洵从甘肃布政使调升湖北巡抚,他就随同到武昌任地。当时湖广总督是张之洞,他是主张“中体西用”的洋务大家,当代不少名流学者都集中在他身边,金石学家缪荃荪、数学家徐建寅、军事学家姚锡光、地理学家钱恂、历史学家杨守敬和西洋学家辜鸿铭,济济多士,名冠一时。谭嗣同在武昌的期间,和这些一时之选的学者作游,互相切磨,对他的学问形成影响很大。
光绪二十二年(1896),嗣同三十二岁。北上结识了梁启超,日夕过从,很谈得来。先一年,他已闻康有为之名,并辗转得到过康有为给他的信函和《长兴学纪》,至此又经梁启超介绍康有为的思想主张,大加佩服,愿为康的“私淑弟子”。那时,北京的强学会被封闭,他很惋惜,便主张争取汉口英国领事的支持,组织湖南强学会分会。同年七月起,嗣同在南京候补知府,空闲时间很多,他集中精神用功钻研中西学问,写成哲学著作《仁学》。
我自横刀向天笑:谭嗣同(3)
冲决重重网罗的《仁学》
《仁学》在哲学范畴中,虽不是很成熟的理论见解,但嗣同秉赋特厚,立志又高,在常人非面壁十年才能写成的哲学理论,在他却是得自灵机一动之间。写《仁学》的目的,据他自叙:
网罗重重,与虚空而无报,初当冲决利禄之网罗;次当冲决俗学若考据、若词章之网罗;次冲决全球群学之网罗;次冲决君主之网罗;次冲决伦常之网罗;次冲决天之网罗;终将冲决佛法之网罗。
《仁学》书影就是说,要同一切封建束缚决裂,具有粗朴的民主精神思想。
可是,嗣同虽反对封建理论,却不敢同孔教真正决裂;他咒骂君主专制,却为拥护光绪帝变法卖力。他虽慷慨激昂,仍然逃不出被织成蛛网一样的封建势力的束缚。
这本《仁学》的哲学书,实际上是儒家、墨子、老庄、佛学和西学的糅合,渲染得更多的却是先验论和神秘主义。嗣同拿“以太”一词作为他的哲学术语,说万物都有知觉,都有灵魂。他既然把“以太”认为是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是物质而精神的混合物,这就抹杀了物质和精神的界线。这种神秘哲学,很容易把人引入迷宫。
另一方面,嗣同强调“五伦”中,朋友之伦,要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来得重要,因为从“平等”、“自由”和“节宜惟意”来说,惟朋友之间才具备这些条件。所以,他说宇宙原理的“以太”亦即“朋友之道”,“仁”亦即“任侠之道”。他呼吁应该把“朋友之道”组织起来,他就把它定名为“学会”,就像基督教会一样。
用现代话来给它诠释,嗣同的朋友之道也就是今日所谓“同志”;他的仁,也就是今日所谓“同志爱”;他的学会,也就是今日所谓“党组织”。谭嗣同多少已经按摸到时代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