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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第1页)

这是令杨大康对自己的预言,多少是有点懊恼的。

但真正令杨大康懊恼的,却是他悔恨自己错失前途良机。

《场》杂志社的事业果真越做越大了。

原来一本定价只有元钱的刊物,在几乎同类同页码的刊物,在定价上连年搞翻番,以试图遏制由于发行量大幅度下跌,而纸张价格急剧上涨,以及印刷、邮发、稿费等直接成本也相应大幅度加大,经济效益却下降的情况下,《场》杂志定价虽也逐步进行了调升,但却始终没有突破,国家一个印张不超过元的额定指标。而且刊物不仅保持着130万册左右的高发行量不说,连用纸档次也越来越高,还率先在全国使用了彩印和国际版本。与此同时,刊社内部也真正做到了工作与生活条件的巨大改变,有了梅辉大街43号院独立办公场地,有了每户平均一百平米多的职工宿舍楼,有了自己的印刷厂和大小几部车辆,取得了让世人为之眼热的改革成果。

但以杨大康的眼光看来,《场》社的所谓改革成就,那都是以牺牲党的社会主义政治路线的最基本原则为代价的。令杨大康为之沮(怚)丧的是,我们的党政领导部门,似乎都被《场》社巨大经济效益蒙住眼睛了,不仅刊物发生过的那些大大小小政治错误、准错误,没有引起应有关注,更有甚者,《场》社的改革经验,还被中央和省里有关领导部门视为典范,几乎要成为整个宣传文化战线,一种改革的范式路子,予以推广了。

杨大康终于难以再忍受自己这心灵的也是政治原则的煎熬。

杨大康第一次主动地找了马斌,想要向亲爱的老首长倾诉一下衷肠。此时,他已是《场》社编委、总编辑办公室主任,除排在他前面的,由省里直派来的,或许是唐风主动要求,或许是省有关领导硬性安插的,两名副总编辑秦路、宋玉,名义上分别分管编务和行政事务之外,杨大康是刊社事实上的唐风第一助手,总揽(搅)着刊社真正大权。而此时的马斌,虽依然是省委组织部长,但那已是兼职,他更重要的职务是省委常务副书记,是排名在省委书记、省长之后的全省第三把手,其权之重可想而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在解放前原为本省督军的一个老军阀的府第,现为省委省政府办公大院的后半部分,几排专供省委常委和副省长们合家居住,而分割为单独二层小楼小院的其中一套小院,省委常务副书记兼组织部长的马斌在家中接待了杨大康。

马斌依然是那么和蔼可亲。见杨大康一进门,就以带点儿调侃味道,但却透射出,只有对格外亲近的人,才会使用的那种语调说:“嗨,我说小杨呵,我还当,你把我这个老头子早忘了。你再日理万机,总不会比我这个如牛负重的老头子更忙吧﹗怎么就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啊?”

“尽瞎忙活,不过再忙也不能和老首长比,主要还是害怕给老首长添麻烦。这次想来找老首长谈谈心,还是左思右想才下了决心的。我们总是在电视里看到首长的,一有首长镜头,秀子她就大呼小叫,快来看快来看,马书记显得比过去还年轻啦,并且她还总是埋怨,咱们就不能抽个空儿,一块看看马书记?你看她说得倒好!刚才我还叫她一块来,可她呢,又得加班。阿姨她好吗?我家秀子经常念叨她哩!”

“好好好!”看来马斌还是依然喜欢这位谦恭而又总是说话得体的年轻人的,这时马斌朝走廊那边的套间呶呶嘴,那里,传来马斌老伴和家里两个小保姆,一块逗弄他最小孙子的声音,“她呀,也经常提起你们俩口子,小杨小叶怎么样啦,再忙,也总该来串串门呀?”

“嗨,家也安了,两个孩子也从老家接回来了,一天三顿饭得自己做,孩子上学上幼儿园得接送,工作还不能耽误下,老唐同志对工作要求又细又严,简直到苛刻程度,常常加班加点不说,抽空儿呢,还得想着我家的两位老人和秀子她老娘。真是还不如不安家时省心,那时可真是像赵树理小说里说的,一人吃饱,饿不死(是)那条小板凳!”

“呵呵呵,是呵是呵,你们也得注意点哩。那是一部什么影片来着?对对对,叫《人到中年》,人到中年时候喽,中年知识分子身体负担和心理负担都是最重的时候,是最容易出事的。不过,我听说你们的工资都很高,可不敢吝惜那两个钱钻钱眼啊,不行,就雇个保姆算了,腾出些家务,可以把更多精力投放在工作上,和孩子们的教育上嘛!”

“我们也这样想过。”

杨大康没有说,事实上,他现在就已经僱着一个媬姆。

“怎么,工作还算顺手吗?”

“唉,顺手到还顺手,就是不太顺心。”

“噢,顺手不顺心﹗怎么个顺手不顺心?”

于是,杨大康几乎把这些年来自己“备忘录”上记下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倾诉了个干净。杨大康怕占用马斌更多时间,当然也害怕自己说得太啰嗦引起马斌的不耐烦,语速很快,也希望说得尽量简洁明了,倒是马斌不时提醒他“慢慢说”“细细说”“又不是要赶庙会看戏,你着急个啥”,这倒令杨大康逐渐放下心来了,语速也慢了,讲事也细了,在有些表达自己当时看法之处,特别是那些他平时埋藏心中,虽有看法但也无行动之处,临场发挥,加上了许多情节细节,许多事情,经他一加工,都变作他自己敢说敢为,坚持党性原则立场的故事表述了。

“我一直铭记着,老首长送我到《场》社时那番语重心长教诲,有一根弦始终是外松内紧的。我确实感觉到,有一个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的危险性问题,按照谁家世界观改造世界的问题严重存在,并且愈演愈烈。比如,旧知识分子一遇适当气候就翘尾巴的问题,始终应该是一个值得高度警惕的大问题。可我也常常感觉到,自己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杨大康在结束自己长篇倾诉的时候,经过艺术加工,几乎是点滴不漏地复述了马斌当年给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杨大康看得出来,马斌对自己的陈述听得非常入神,甚至他都感觉到自己最后复述当年马斌那番话的时候,马斌神情间掠过类似惊讶的什么东西,但那是闪电,是稍纵即逝的闪电,很快马书记就静若止水了。

听了杨大康的诉说,马斌沉思片刻,说:“小杨啊,我对办刊物是门外汉,但对党的宣传工作方针、政策还是铭悉于心的。我觉得,你对你们刊社问题的认识是正确的,也是深刻的。但你坚持党性原则立场的策略性艺术性,值得考虑。毛主席不是说过嘛,过河总得要解决好船与桥的问题嘛,总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嘛!你说是不是?”

杨大康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

马斌长叹一口气,说:“老唐这个同志啊,还是当年那个倔劲儿,尽钻牛角尖儿,尽钻死胡同,尽认死理,碰南墙。”

杨大康是从河阴调查中,才了解到马斌与唐风有过某种不寻常的关系的,但此时却仍然故作惊讶地问:“首长过去和唐总认识?!”

马斌毫不避讳地说:“可不是﹗五八年以前,我们是同一座军事学校一块供职的老战友哩,他就是在那时候成为右派的,不,是极右派!”

啊,杨大康当时简直吃惊得想大叫,随即在心里就开始悔恨自己,这几年为什么不主动来向马书记汇报工作,谈谈心呢?

那天,两人一直谈到深夜,不过直到临离开马斌家之际,马书记都没有为杨大康期盼的“今后我该如何讲求方式方法”,送他一副具体的药方子。反倒叮咛杨大康,要多看唐风同志长处,不要在团结上出问题。

“注意,团结、稳定是大局﹗搞不好团结,对你们刊物发展不利,对真正贯彻党的四项基本原则和改革开放的总路线、总政策也不利﹗”

然后,马斌就让秘书叫来自己的车送杨大康回家,并叮嘱杨大康,带叶秀子和孩子们常来看看他这个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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