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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部分(第1页)

其次,周邦彦的词极讲究“章法”即整篇结构。自柳永以来,作长调的人多了起来。但这类词篇幅长,布局的讲究很费心思。而不少人写长调时,或是中间填上些丽藻充数,或前紧后松,或为了一两句佳句而敷衍成篇。在这方面,柳永的长处在善于井井有条地展开铺叙,苏轼的长处在以奔放的情绪一脉贯穿,而周邦彦要比他们更讲究章法,能精心地把一首词写得有张有弛,曲折回环。如《兰陵王·柳》: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首词三叠三换头,声韵格律极复杂;而周邦彦写来十分工稳妥切,所以尤为乐师所爱。据毛幷《樵隐笔录》称,直到南宋初,还“都下盛行”,“西楼南瓦皆歌之,谓之‘渭城三叠’。”其内容只是写客中送别,抒发倦游之情和惜别之情,而层次安排极富匠心。第一节由眼前之景引出回忆,再转回自身,点明送别主题,接着又翻回到屡屡折柳送客的往事,开阖变化之间,写足了客居京华的百无聊赖;第二节起笔宕开,追思旧游,很快以“又”字接上昨夜别宴场景,叹息旧交又少一人,然后借想象写朋友离去、彼此在相隔中相望的情景;

第三节以二个短句起头,在急促的节奏中涌出一腔哀怨,随后节奏放慢,描绘离舟去后斜阳日暮,自己犹徘徊不忍去的情形,再展开往日温馨友情的追思,最后用“泪暗滴”的现实收束。这种反复回环、层层渲染的章法,就像中国的古典园林艺术,曲折变化,避免了一览无余的毛病。在周词中,如《瑞龙吟》(“章台路”)、《六丑·蔷薇谢后作》等许多长调词,大抵都有这样的特点。

再有,周邦彦词十分重视语言的锤炼,做到既浑成自然,又精致工巧。这表现在好几个方面:一是他善于化用典故和前人词句,能把它们融化在全篇中,显得天衣无缝,不留痕迹,所以张炎在《词源》中说他“善于融化诗句”,“采唐诗,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长”。这种例子很多,甚至像《西河·金陵怀古》隐括了刘禹锡《石头城》、《乌衣巷》两首七绝和古乐府《石城乐》,却也写得非常完整流贯,没有让人觉突兀不自然的地方。二是他在善于运用典雅语言的同时,也善于运用浅俗的口语和民间俚语,如《万里春》: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我爱深如你,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老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而最难得的,是周邦彦无论用雅语还是俗语,都能够化雅为俗,化俗为雅,使它们在一首词中融为一个整体,不显得突出碍眼。三是他对事物的观察很细腻,对意象的选择很讲究,所以语言的表现力很强,如《苏幕遮》上阙: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后三句历来受人推崇,因为它传神地描摹出了雨后初晴的清晨荷叶在水面迎风挺立那种动态的、疏朗而秀拔的风姿。“一一风荷举”读起来是很浅的句子,实际每个字经过了细心的推敲。再如《玉楼春》中“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在色彩的渲染和空间的布列上,可谓极工致精巧。

总之,周邦彦的词虽说在题材和情感内涵方面没有提供更多的新东西,但在艺术形式、技巧方面都堪称北宋词的又一个集大成者,为后人提供了许多经验。因此,南宋以后的姜夔、张炎、周密、吴文英等人都十分推重周邦彦,有人甚至称他为“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陈郁《藏一话腴》)。直到清代的常州词派,还奉他为词之“集大成者”,认为学词的最高境界,就是到达他的“浑化”(周济《宋四家词选序》)。就连近代学者王国维,也把周邦彦比作“词中老杜”(《清真先生遗事》)。这说明在词的艺术形式和语言技巧上,周邦彦确有出色的贡献与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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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南宋初期文学

一一二七年,女真族建立的金国大兵南下,占领北宋都城汴京,徽宗、钦宗被俘并押解到北方,北宋宣告灭亡;五月,康王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皇帝位,改元建炎,建立了南宋王朝,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变”。之后,南宋朝廷又在金兵的压迫下继续南迁,最后落脚在临安(今浙江杭州)。

这一天崩地坼的大事变,给文人士大夫以极大的刺激。在这过程中,他们中的许多人亲历了流浪逃难的艰辛,目睹了战争的酷烈,接近了普通民众的困苦,这使他们的心理、思想与情感都产生了很大变化。记忆中民族昌盛景象与眼前耻辱地位的对比、昔日享乐生活与眼前窘迫情状的对比、全社会收复失地的激情呼声与朝廷的孱弱懦怯的对比,无不使他们感到悲愤。悲愤成了这一时代文人的最强烈心态,也造就时代文学的主旋律。许多文人的作品——不管他们过去的艺术追求和人生情趣是什么样的——都在不同程度上呈现出激奋而又悲怆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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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陈与义、曾幾等人的诗歌

这里要介绍的是生活横跨北宋与南宋的一批诗人。在北宋末年,苏轼、黄庭坚的诗风影响最大,正如刘克庄在《后村诗话》中说:“元祐以后,诗人叠起,一种则波澜富而句律疏,一种则锻炼精而情性远,要之不出苏黄二体而已。”苏轼的诗不易学,所以这些诗人大都是走黄庭坚的路子。但他们的诗也有两点重要的变化。一是在时代巨变的冲击下,他们的许多反映时事、抒发感愤的作品,情绪大多表现得直率而强烈,已不是“情性远”的面目了;一是在艺术风格方面,像吕本中、曾幾、陈与义等人,虽然深受江西诗派的影响,甚至通常被划归于江西诗派,但他们也在不同方向上试图改变以黄庭坚为代表的那种过于艰深拗硬的毛病,使南宋初的诗风开始有所转变。

吕本中(1084—1145)在诗歌创作方面成就不高,但他的诗学观点颇值得注意。曾幾向他请教如何作诗时,他告诫说:“不可凿空强作,出于牵强。……楚辞、杜、黄,固法度所在,然不若遍考精取,悉为吾用,则姿态横出,不窘一律矣。”他看到黄庭坚的毛病,试图从李白、苏轼那里汲取一些以意为主、不拘泥于字句的方法,以求“澡雪滞思,无穷苦艰难之状”(《与曾吉甫论诗第一帖》)同时又试图借禅宗的所谓“活法”——不拘一格、不强调规定程式的自心体验——

避免诗歌中板滞僵硬的现象。这种观点在当时有一定的普遍性,是南宋以后诗风转变的先兆之一。吕本中本人的诗,大多比较轻松自然。而反映时事的如《兵乱后杂诗五首》感慨流离,斥责奸贼误国,《连州阳山归路》“儿女不知来避地,强言风物胜江南”,以儿女的无知反衬自己心中的酸楚,都写得很悲凉。

曾幾(1084—1166)字吉甫,自号茶山居士,赣州(今属江西)人。有《茶山集》。他在南宋初是一个坚决的抗金派,曾受到秦桧的排斥。他推重黄庭坚,自己说曾把一部《山谷集》读得烂熟(见《寓居有招客者戏成》诗),又极佩服陈师道,还曾向韩驹和吕本中请教过作诗的方法,可见他受江西诗派影响之深。不过他较多接受了吕本中求变的思想,常有些写得轻快清新的诗作,尤其一些近体诗写得饶有情趣,开了杨万里“诚斋体”的路子。如《三衢道中》:

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在南宋初,曾幾心中如焚,据他的学生陆游说,他每次去拜见曾幾,都要听到曾幾的“忧国之言”(见《跋曾文清公奏议稿》);而曾幾的《雪中务观数来问讯,用其韵奉赠》中“问我居家谁暖眼,为言忧国只寒心”等诗句,也证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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