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古双眸凝望土墙上的积雪:“公主自便。”
瑶英想听的就是这句回答,不过苏丹古说得这么干脆,她有些出乎意料。
他语气清淡,却又有种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能一肩扛下的气势,瑶英紧张的情绪缓和了几分,转身离开,想到什么,回过头,看着苏丹古的背影。
这道背影清癯挺拔,立在那里,千峰万仞,他为擎天。
他杀人无数,但刀下没有一条冤魂,金刚怒目,也是为了降伏四魔,保一方安定乐土。
瑶英出了一会神,轻声问:“苏将军,佛子根本不在意我这次出使高昌是成是败,对不对?”
亲兵说了,昙摩罗伽的指令是帮她向中原传递消息。
苏丹古没做声。
瑶英站在原地不走,声音拔高,又问了一遍,嗓子甜脆。
他不回答的话,她可以再问一遍。
苏丹古背对着她,沉默了半晌,微微颔首。
瑶英嘴角轻翘,这才转身走开。
……
第二天,瑶英在齐年的带领下继续逛市坊。
不想太引人注目,她穿着打扮一如本地胡女,出入都以面纱遮脸,身边跟随的亲兵换成会说胡语的缘觉。
一连几天,缘觉跟着瑶英逛遍所有市坊店铺,还去了几处祆祠、寺庙,每天混在比肩接踵的人群当中,所带的金银波斯币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换来一大堆贵重精美的珠宝首饰、丝绸锦缎。
其他亲兵问他每天出去干了什么,他欲哭无泪:文昭公主出手阔绰,看到什么买什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一个养尊处优、尽情挥霍的娇娘子,完全不像在干正事,他怎么回答?
与此同时,齐年和阿兰若每天昼伏夜出,送出一封封书信。
依娜夫人软禁了丈夫,为了安抚人心,每天都在王宫设宴款待王公贵族,期间尉迟达摩短暂露了几次面,王宫歌舞升平,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暗流涌动。
这日大雪纷飞,寒风咆哮,瑶英带着亲兵来到市坊,走进一间卖葡萄酒的铺子,登上二楼里间。
齐年和两个汉人等在门前,小声道:“公主,都安排好了,赵家,张家,王家,杨家今天都会派人过来。”
瑶英颔首。
缘觉跟随在她身边,不解地问:“公主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会客?”
他这几天给瑶英当护卫,知道她在想办法给高昌的豪族递送消息,豪族大多是河西、河陇世家之后,心向故国。
瑶英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信任,在这里见面更稳妥。出了事,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缘觉点点头,心道,公主考虑周到,阿兰若是王庭的人,不宜暴露。
两人刚到没一会儿,三名侍女托着捧盒进屋,身后跟了几个抬箱笼的少年,都是商队的人,少年打开箱笼,顿时满室宝气浮动,华光闪耀。
缘觉看得眼花缭乱,这些不是公主前些天采买的珠宝吗?
瑶英示意缘觉在屏风前等着,进了里间。
缘觉不敢往里看,垂手在外边等着,只听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珠宝簪环一一送了进去,侍女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腰酸背痛,头昏脑涨,终于听到里面瑶英传唤的声音,立刻打起精神,抬起头,转过屏风,视线落到屋中,目瞪口呆。
屋中洒扫洁净,珠帘轻晃,地上铺着精美的摩羯文毡席,设宝榻、坐具、写满诗文的金漆屏风,榻前几只鎏金狻猊香炉,香烟袅袅,一室清芬。
一名女子端坐榻前,粉面朱唇,妆容细致,颊边一对笑靥,眉心一朵翠钿,云髻高耸,缀满金翠花钿,蓬松鬓边一朵碗口大的颤巍巍的复瓣牡丹花,似红非红,似白非白,一袭鱼子缬罗窄袖短襦,外罩满织折枝红花绿叶龙绡半臂,底下束一条暗花绫罗十二幅绛红长裙,肩挽泥金银绘花鸟披帛,雍容华贵,艳光照人。
容光之盛,让人不敢逼视。
几缕天光透过窗扇漫进屋中,落在她鬓边那朵牡丹花上,也不知道这朵花是从哪里得来的,粉白花瓣上竟然似有露珠滚动,愈发衬得头发乌黑,眉眼端丽。
她含笑看一眼缘觉,眼波盈盈,整间屋子的光瞬时都涌进了她的双眸里。
一刹那间,这里仿佛不是深处大漠的高昌王城,而是几千里之外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城。
缘觉呆呆地望着李瑶英,下巴半天合不上。
瑶英朝他眨了眨眼睛,长睫扑闪,眉梢眼角用胭脂绘了淡淡的晕花,比平时成熟了些许,一举手一投足,明艳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