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燃烧声。
杜思南接着道:“南楚世家林立,朝中几位皇子的外祖家皆是当地豪族,从前几位皇子就面和心不和,这两年储位屡屡变动,朝中大臣难免被卷入其中,南楚几大世家世代通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能置身其外。”
“我们埋下的暗桩已经准备妥当,到时候里应外合,杜某可以肯定,两年之内,南楚朝堂必生动荡!”
他冰冷的声音在琴室中回荡。
郑景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南楚君臣自侍长江天险,对我大魏有轻视之心,朝中纷争不断,南人、北人之间矛盾重重,南楚皇帝为安抚南人,自断臂膀,北人无辜受冤,我们正好可以派人游说他们弃暗投明。”
不管那些北人愿不愿意改投大魏,只需放出北人和大魏人来往密切的消息,南楚以后肯定不会重用他们。
李玄贞听两人说完,点点头,问:“假如西蜀和南楚结盟呢?”
杜思南冷笑一声,道:“西蜀孟氏短视怯懦,没有争霸的实力,却有争霸之心,孟氏曾和南楚交战,两国不和已久,即使结盟也持续不了几个月。在那之前,我们可以说动南楚与我们联手攻打西蜀,只需要许以黔中道、山南西道等地,南楚必然动心。然后再暗中游说西蜀,让他们和我们联手攻打南楚,约定将江南西道划分给西蜀,西蜀也必然犹豫不决。”
“届时,我们故意放出消息,让西蜀、南楚以为他们各自和我们达成了协议,到时候,他们敢和对方结盟吗?”
郑景听得头皮发麻,思索了一阵,点头附和:“等攻打下西蜀,南楚的内乱不会结束,反而会愈演愈烈,等他们斗得几败俱伤时,我们正好渔翁得利。”
杜思南想起一事,迟疑了一下,道:“杜某之所以敢如此笃定,也是因为一个人。”
李玄贞抬眸:“哪位高人?”
杜思南一字字道:“文昭公主。”
咕嘟咕嘟,茶缻里白水滚沸,珍珠似的细沫上下翻滚。
三个男人同时垂眸,看着茶缻里那一串串翻腾的细沫。
许久后,李玄贞先打破沉默:“为什么这么说?”
声音低沉暗哑,似在克制着什么。
杜思南缓缓地道:“文昭公主传回来的信,不仅提醒我提防北戎、南楚、西蜀,还点明南楚和西蜀之间矛盾重重,只需要以黔中道为诱饵就可以使两国交恶,另外也提到了南楚朝堂上的纷争,这次南楚易储,我用的就是文昭公主的计策。”
“文昭公主似乎对南楚、西蜀了如指掌,两国的反应和她信中所写如出一辙。她说南楚、西蜀的同盟并不牢固,只需要稍加挑拨就能让两国关系破裂,杜某认为文昭公主料事如神。”
这一回,李玄贞沉默的时间更久,袅袅的水雾仿佛在他俊秀的侧脸上笼了层阴云。
郑景插话道:“文昭公主从小在荆南长大,荆南靠近南楚、西蜀,谢家又在荆南经营多年,文昭公主对南楚、西蜀如此了解,并不出奇。”
李玄贞淡淡地嗯一声,坐着出神,眼神空茫。
杜思南忍不住问:“殿下觉得此计如何?”
李玄贞回过神,沉吟半晌,默默咀嚼刚才的一番对谈。
如果计划顺利进行,大魏就能在最快的时间里以最小的消耗达成一统天下的壮举。
那么,当大魏平定天下、举兵向西时,就能有充足的兵力和北戎对敌。
他心中做了决定,对杜思南道:“杜舍人不愧是圣上的子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杜思南道:“殿下谬赞。”
语调谦虚,脸上的神情却带了些舍我其谁的冷傲。
郑景暗暗摇头。
李玄贞进宫面圣,和李德商讨具体计划,两人告辞出来,郑景提醒杜思南:“杜舍人近来风头太盛,小心木秀于林。”
杜思南冷笑道:“我和郑侍郎不同,郑侍郎是名门贵胄子弟,甫一出仕就是天子近臣,我杜思南出身微贱,十年寒窗,勤勤恳恳一辈子也只能为郑侍郎这样的人作嫁衣裳,如今圣人不拘一格倚重我,我怎能放过这个出头的机会?就是狡兔死,走狗烹,我杜思南也要成为人上人,完成我的抱负,立不世功勋。”
郑景无言以对。
杜思南是李德手中的一把刀,一把打磨得锋锐、预备斩向世家的刀。世家敏锐地察觉到李德的意图,想收买杜思南,把他拉到世家阵营之中,为此不惜放下世家的矜持许以婚嫁,原以为他这种寒门子弟会欣喜若狂,没想到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郑景是郑家子弟,最近听说了不少流言,假如杜思南一意孤行,世家绝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