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高昌妇人们茶余饭后说起佛子和文昭公主,再不是像当初那样取笑文昭公主痴心妄想,而是好奇那位文昭公主到底是怎样的风华绝代,竟然能让心如止水的佛子为她破格。
尤其当“北戎海都阿陵王子当众宣称文昭公主早晚会是他的女人”的消息传遍西域之后,高昌百姓谈起这个话题更加兴奋。
原来佛子晓谕各国是为了警告北戎王子!
一个是高洁清冷的王庭佛子,一个是铁血征伐的北戎王子,文昭公主最后会成为谁的女人?
等文昭公主修行满一年,佛子是不是真的要娶她?
……
当百姓们乐此不疲地讨论文昭公主和佛子之间的风流韵事时,杨迁和其他河西人也在振奋激动:文昭公主是从中原来的!
杨迁迫切想知道现在中原是什么情形,中原是不是统一了?皇帝是不是打算出兵收复河西、高昌、伊州?
他派出家仆跟随商人去王庭打听文昭公主的来历,半个月后,家仆回返,带回的消息让他沮丧:文昭公主是被海都阿陵掳掠至西域的,自身难保,中原王朝仍然没有收复河陇。
杨迁大失所望,不过还是变卖田产攒了一笔钱,准备去王庭拜见文昭公主,不管怎么说,公主是中原公主,流落域外,无所依傍,他身为河西杨氏子弟,理应为公主分忧,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顺便可以从公主那里打听中原的事。
没想到他还没动身,文昭公主竟然自己来高昌了。
杨迁心惊肉跳:海都阿陵对公主贼心不死,在佛子坐镇的王庭,公主可安然无虞,高昌臣服于北戎,若依娜夫人向海都阿陵报信,公主就危险了!
他觉得公主实在鲁莽,有心吓唬警告公主,让她看清利害。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才刚刚离开市坊,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送出告密信了。
杨迁手指紧紧捏着羊皮纸,手背青筋暴跳。
“公主既然能拿到这些信,想必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在下佩服!请公主告知我那些人的姓名,我杨迁耻于这等人为伍!”
瑶英淡淡一笑,脸上并没有被背叛后的愤怒,道:“这里是高昌,不是中原。”
杨迁眉头紧拧。
瑶英平静地看着他:“杨公子,中原大乱,西域孤悬多年,像公子这样时刻不忘故国、盼望东归的人,能有几个?”
杨迁握拳道:“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只要我振臂一呼,他们都愿意为公主效劳!”
瑶英摇摇头,“公子乃英雄豪杰,瑶英佩服,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公子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更多的人汲汲营营,谋求富贵荣华,现世安稳,现在大魏还不能发兵西征,高昌无力和北戎对敌,他们背叛我,也在情理之中。”
她早就猜到会有人告密,提前做好了部署。
这一次会面本就是一次试探,哪些人可信,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必须远离,她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公主不必为他们开脱,他们可以贪生怕死,不来市坊见公主,但是他们不该在对公主立誓之后告发公主!这绝不在情理之中!”
杨迁冷笑,“我河西子弟岂能行此龌龊之举?!”
瑶英嘴角轻翘。
杨迁少时桀骜不驯,骄横狂放,世人都说他是纨绔,谁能想到这个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浪荡青年,竟是一身铮铮傲骨?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想到他经历千辛万苦之后绝望而死,最后化为一具流沙中的枯骨,眼神不禁柔和了些。
“正因为有太多小人,公子这样一片赤诚的豪杰才更可贵。”
瑶英言出肺腑,漆黑发亮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杨迁。
杨迁听出她的真诚,怔了怔,神情局促,避开她的视线,紧贴在车厢门上的脊背硬得发酸,怒意未消的脸上掠过一丝忸怩,小声道:“公主言重了。”
瑶英笑了笑。
杨迁尴尬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干坐了半晌,猛地抬起头,砰的一声,后脑撞在车厢上,一声巨响。
他顾不上疼,皱眉问:“公主,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算了?要是他们中有人把告密信送出去了呢?”
瑶英指指那些羊皮纸:“杨公子,我从中原而来,对流落高昌的河西望族了解不多。这些告发我的人公子应该都认识,他们都是河西官宦之后,彼此有姻亲往来,其中就有公子的族叔,公子,假如我为了自己的安全杀了他们,他们的家人会怎么看待我?”
杨迁身上的怒气一点一点散去,蔫头耷脑,颓然地道:“杀了他们,这些豪族一定对公主怀恨在心。”
对世家大族来说,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公主只是个外人,族人才是血脉相连、同甘共苦的亲人,就算他们不认可亲人告发公主的卑鄙之举,也会选择包庇亲人。
所以这些人不能杀。
难道只能放任他们拿公主去讨好北戎人?成日和这些人为伍,他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收复河山的抱负?
杨迁忽然觉得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