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仙驾云下东南,夜幕拉开时,他已至一千余里外的洛阳。
洛阳位于黄河中游,洛河之阳,自古有“崤函帝宅,河洛王国”之称,此时洛阳名叫雒阳,是大汉朝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亦是道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
在修道之人眼中,洛阳的地位更加重要,黄河与洛水在此处交汇,一清一浊,一阴一阳,形成先天太极,极品先天灵宝河图洛书正是出于此地。儒教以洛阳为人界正中,其大本营正设在此处。
张慕仙降落在河洛交汇处,又步行向正南行出二十里,在一处院落前停下。院落优雅清净,院前置藩篱,其中种菊,院后植五棵垂柳,树高四五丈,其冠如华盖。
张慕仙神情凝重,从藩篱间隙的小路穿过,至院落大门前。院中一股紫气浩浩荡荡,绵延无尽,直冲霄汉,鬼神莫敢近。
他轻扣院门,大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英俊脸庞。
门后男子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大哥,你怎来了?”
张慕仙脸上洋溢着微笑,“咱们出外走走?”他要先跟董尊儒谈一谈,再确定见不见董震清,那股浩然正气给他极大的压力。
董尊儒跟在张慕仙身后,自上次离别已匆匆数年,于二人而言却宛如昨天。二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北行二十里,至大河岸边而止,但觉水汽扑面而来。
张慕仙挥手取出一百坛兰陵美酒,置于岸边,伸手取过一坛道:“二弟转世了!”
董尊儒脸色黯然,道:“二哥的事,家父同我说过。”
张慕仙拍开泥封,道:“陪我喝酒!”然后仰头灌下一股美酒,董尊儒默默无言,伸手摄取一坛美酒,同样拍开泥封,猛灌一股入腹。
二人坐在大河岸边,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饮酒,喝完一坛就将酒坛抛入河中,谁也没有计算自己喝了多少。
东方露出鱼肚白,二人将一百坛美酒尽数饮下。二人都未用法力醒酒,董尊儒已经醉眼迷离,张慕仙五脏返先天,依然清醒无比。
“三弟,来天庭帮我吧!”张慕仙将最后一个酒坛抛入大河之中,这一百坛美酒有七十坛入他腹中,却未令他有丝毫醉意,心中痛苦反而更甚。
董尊儒转过头,大着舌头道:“我听大哥的!”头一歪,晕倒在岸边。
张慕仙轻叹一声,扛起董尊儒徐徐南行。舌绽投胎转世,在二人心中留下极深的创伤,看着肩头沉睡的董尊儒,张慕仙反而羡慕起他来。
“三弟你求醉得醉,而我呢?”张慕仙口中喃喃道,眼睛不由湿润起来。若外人身死,即便数十万、上百万人,张慕仙又岂会眨一下眼睛?可是死的是舌绽,那个与他戏言结拜,同生共死的兄弟,阵阵剧痛灼烧心灵,令他浑身麻。
张慕仙一步一步北行,心中对因果之道的理解更加深刻起来。因果之线不但是利益线,更是感情线,只有投入感情,才会体味诸般苦,怪不得佛家要斩断尘缘,一尘不染,即便天地崩殂、众生毁灭,亦不会痛苦半分。
朝阳东升,其道大光。张慕仙迈步入董家院落,将董尊儒安置于一处厢房,这才向着董家祖屋而去。董尊儒虽答应上天庭帮他,却仍需过董震清那一关。
儒家以孝为先,这件事需要他和董震清谈。
董震清为儒教当代的掌门人,以一人之力支撑一教,与佛教、道教抗衡,不但未落下风,反而隐隐占据优势,其谋略之深,法力之高,可见一斑。
张慕仙行至祖屋门前,大门洞开,阳光斜照在门口,有几丝透入屋内,他脚步沉稳迈入屋内。
名震三界的董震清正端坐太师椅上,他相貌清瘦,双眼炯炯有神,却毫无咄咄逼人之感。他坐在那里,与太师椅、与祖屋、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似乎他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他。
张慕仙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他见过如来、见过道祖,见过玉帝,如来恣肆汪洋、道祖深藏不露、玉帝威高怒重,若用一个词来形容董震清的话,那就是“天人合一”。
张慕仙躬身道:“见过伯父!”事实上他并未躬身,也并未开口,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他的话语困在腹中。
“天庭是名利场,亦是是非场,你凭什么让尊儒上天庭?就凭那儿戏一般的结拜吗?”董震清声音中正平和,整个天地却在他的话语中鲜活起来。
张慕仙全力运转先天金刚不坏身,只觉身体四周并非空气,而是一团混沌金刚。
见四周空气被张慕仙震出一圈圈涟漪,董震清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张慕仙将先天金刚不坏身运转至极致,身体如利刃切入虚空,再向前迈进一步,口中艰难道:“前辈并非我等三人,怎知我等结拜为儿戏?”董震清不想让他叫出“伯父”二字,他自不会找没趣。
董震清冷哼道:“庄周天资横溢,却落入诡辩之中,如今安在哉?”
张慕仙以庄周的“子非鱼”辩驳董震清,董震清却八风不动,以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张慕仙,庄周已风流云散,人死理论灭,不足为凭。
庄周虽为道家,实则与道祖之法全然不同,他自创“梦蝶功”,以虚入实,以无间入有间,却在渡赑风劫时骨肉销疏、神魂泯灭。
张慕仙脑筋急转,心中暗道:“董震清是儒门大家,儒士大多舌辩无碍,我不可能在言语上说服他。”就开门见山道:“我知前辈担忧三弟的安危,前辈能庇护他一时,还能护他一世吗?”
董震清讽刺道:“难道你能?凭你一介小小天仙?”
张慕仙身上的困力不觉消失,他忍不住又踏前一步,道:“晚辈不能,人贵自救,我可增强三弟的自保之力。”
董震清呵呵笑道:“老夫为大罗金仙,三界少有抗手,尊儒跟着我,进步更快吧!”
张慕仙摇摇头:“前辈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