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人丁旺,门槛大,大房老爷承袭了忠勇侯位,是三个房中最为体面的,再加上嫡长子乃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定远将军,极为风光。可是忠勇侯和大太太为了嫡长子婚姻一事已经愁了好几年。
按理说,以席夜枫这样的门第,想嫁入忠勇侯府的人该是多不胜数才对。三年前席云氏本看上了一桩不错的婚事,没想到那李承宣使家的闺女却不慎落水,忽然就没了。如此也就罢了,算席家晦气,可那李家吴太太却到处嚼舌根子,道席夜枫身上杀戮重,谁跟他定亲都是要触霉头的,到时候好亲事没攀上,平白折了闺女就亏大发了。这样一来,有些人难免望舍了将闺女嫁入忠勇侯府的念头。
再者,席夜枫虽身为定远将军,却常年呆在西阳边城之地,将闺女嫁过去就意味着让自己闺女远嫁。京都里多是一些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父母又如何舍得把自己女儿嫁到边远之地,过去几年,定远将军身处激战当中,谁也难保他会不会忽然就战死沙场了。虽昨年打退了西羌,迫使西羌议和,可西羌本就是蛮子,谁敢拍胸脯保证今后几年那西羌人不会卷土重来。若真是如此,嫁过去的人岂非活受罪。
也有那种专门冲席家高门第去的,可席云氏愣是一个没瞧上,再加上席夜枫本人对此事根本不上心,这件事一直拖到如今都没定下来。
席云氏越来越焦急的时候,席夜枫忽然郑重其事冒出的一番话叫她吃惊不小。云氏双眼瞪大,紧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嘴巴张了几张,惊喜交加问道,“枫哥儿,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你看上一个姑娘了?是哪家的姑娘啊?”云氏越问越急,恨不得立马将她想知道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从他嘴里掏出来。云氏以为是席夜枫此次回来后无意中看到了哪家的姑娘,他眼光素来不错,就算是京都里哪位门第较低的子女,但胜在自己儿子喜欢,她并非那不通情理之人,若是她见了后也觉得不错,早早将这事儿定下来也好。
席夜枫没有急着答话,朝云氏身边的小丫头扫了一眼,“冷屏,你下去给太太泡杯茶罢。”
那叫冷屏的小丫头长得唇红齿白,在丫鬟中也算个难得的美人坯子了,云氏也曾有意让她伺候大少爷。此时忽闻自己思慕的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冷屏心神一动,全身上下似乎都跟着欣喜地颤动一下,大少爷的声音很好听,喊她名字的那一刻,一颗心似乎就躺在了软垫子里,又软有暖,整个都陷了进去。只可惜,这种许久才盼来一次的欣喜立马就被后面一句话击打得粉碎,她的一张俏脸瞬间涨红,羞赧地死死埋着头,急忙回了一句,“奴婢这就去。”在大宸国,只有皇室及一些王侯等府邸中才这般正规地将丫鬟分为三六九等,称谓也是奴婢或小人,冷屏乃伺候云氏茶水的大丫鬟,此时便只能是用一声奴婢来提醒自己的身份了。
云氏瞧席夜枫对冷屏态度冷淡,不由摇摇头叹了口气,任由她低埋着头退了出去。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冷屏嘴皮子严实得紧,就算听了什么事也从不会到处乱嚼舌根。”云氏道了一句,虽然喜欢这丫头,她可犯不着为了个下人数落自己的儿子。
席夜枫在近旁的椅子坐下,看向云氏时尊敬中带了几分松散的笑意,“母亲,儿子这不是想跟你单独说些私底话么,母亲难不成想个外人在一旁听。”
云氏虽极疼这个儿子,可近年来坐在一处说些贴心话的次数却越发的少了,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熨帖极了,心里方才急于知道未来儿媳妇的骚动也渐渐平息下来,脸上虽有喜意却也敛了许多,瞧着自己出色的儿子,和蔼一笑,道:“枫哥儿,你也别藏着掩着了,这会儿屋里只咱母子两个,说话也不必顾忌。到底是京都里的哪位姑娘入了咱枫哥儿的眼,你同我一说,明个儿我就找京都里最好的媒婆上门下帖子。”
想到鸢丫头,席夜枫的表情便是笑中带柔,让云氏心中啧啧一叹,心中纳闷更甚,到底是哪家姑娘竟能令枫哥儿如此上心。云氏为了席夜枫的婚事基本上是把京都中所有适合婚嫁的女子都打探了个遍,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有哪家的姑娘值得枫哥儿亲口同她开口。
“母亲,她不是京都的姑娘,而是我在西阳认识的。”席夜枫看着她道,一句话才落,果见云氏脸色已变。未及云氏插嘴说什么,席夜枫继续道:“那姑娘姓洛名清鸢,想来她的父母母亲您也是认识的,正乃前几个月遭到贬谪的洛大学士,陌凌堂弟不久前还娶了洛家的大姑娘。”云氏眉头越皱越紧,席夜枫瞄了她一眼,趁她发飙之前干脆一口气说完,“幼时儿子作为当今圣上的陪读,那洛大学士还当过经师,对我亦颇多指教,恩情不小。洛老太太和姑娘路上遇到匪贼,我路过时恰巧碰到救了两人,便对洛家二姑娘一见倾心了。”
“枫哥儿。”云氏忽地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正色看他,问道:“洛家只有一个嫡女,你口中所说之人难不成是那个姨娘所出的庶女妹妹?”
席夜枫忽略掉她眼中即将破土而出的怒火,郑重点了点头,“母亲,她是姨娘所出无疑,可她从小是在太太跟前长大的,跟嫡女差别不甚大。再者,她虽是个庶女,但举止言语之大度就连京都里这些大家闺秀都比不上。儿子的眼光素来高,只不过一向无身份门第之见罢了。母亲难道不相信儿子识人的本事?”
云氏虽惊诧于大儿子第一次如此夸赞一个女人,但她总归是个理智之人,岂会被这些言语糊弄,一张脸迅速沉了下来,正要斥责几句之时忽地眸子转了两下,语调一变,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既然枫哥儿喜欢,将她娶回来就是,我早跟你提过纳几个通房,你以前偏生不听我言。如今看来也是对的,你自个儿亲眼瞧上的自然比我看上的强,我过几天就找些人一路护送媒婆去西阳的知州府上,到时候该有的礼下足了,咱就把你那心上人热热闹闹地迎进门,以后你在屋中想怎么宠就怎么宠,只要那吃穿用度不越过正房太太就成。”云氏越说,脸上笑意越深。
席夜枫便跟着她笑,亦是越来越浓,看了她稍许后,悠悠地朝她道:“母亲是不是听差了什么?儿子是想娶洛家的鸢姐儿做正妻,让她分享我一切荣耀,不是想纳她入门做什么贵妾,洛学士是个有骨气的人,他也不会答应,就算他答应了,儿子也觉得愧对鸢姐儿。”
“有何好愧对的,难不成你们还私定了终身不成?”云氏铁着脸看他。
“母亲多想了,洛家家规素来很严,儿子就是想见她也见不成啊,难道母亲以为儿子会翻墙而入,潜入人家姑娘家的闺房不成?”席夜枫眉目一扬,难得地打趣了一句。
云氏平日里见惯了这小子的严肃正经样儿,他语气忽然一变,倒叫她怒火降了不少,只朝着他语重心长道:“枫哥儿,如果你真娶了一个五品知州的庶女做妻,不止你父亲和我面子上挂不住,就是你自己也等同于自打脸面,说出去外人恐怕嘲笑不止。这桩婚事是真的不成。”
“母亲,可是儿子爱惨了她。”席夜枫眉头皱起,漆黑两眼直直盯着她,盯得云氏竟想立马转头避开这目光。
“枫哥儿,你如今正值年少轻狂,又加上不识情滋味,是以觉得这个鸢姐儿是你见过的最好的女子,倘若你以后见了更好的,再回首时,今日这番话在你看来怕只是一段笑话了。”云氏说这番话时,眼里添了几分沧桑,一双眼睛细细看来与席夜枫的竟有五六分相似,利而透,只是较他少了份生气和深邃。”
“不会的母亲,因为儿子决定以后只娶她一个,不会有三妻四妾,只有她。”席夜枫定定地看入她一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眼里的坚定也透过那双眼一直侵入她心里,让云氏彻底怔住。
“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么多年征战沙场,儿子见惯了生死,如今只想放纵这么一次,母亲竟狠心不成全么?”他又立马补到,在她表情微微松动之际紧逼不舍。
云氏被他的话说得心中一涩,外人皆道她生活过得最为滋润,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嫡女嫡子皆有了,府中也无妾室争风吃醋之波,妾室们所出的庶女庶子对她亦是绝对的尊敬。可是,她的心中仍旧有着无法弥补的空缺和遗憾,她与忠勇侯之间虽谈不上伉俪情深,却也情分不浅,该有的面子和尊重忠勇侯是给足了的。她出身书香门第,年轻时自然也向往过很多东西,如今老了,那些奢侈的念想自然被慢慢磨平,深藏在角落,可这一瞬间却仿似被自己儿子的一句话激醒。
“枫哥儿,你可是认真的?”她问,眼里有什么情绪在慢慢流转。
“母亲,从未如此认真过。”他一字一字清晰吐出。
云氏忽地轻笑两声,“都说女大不中留,我却是儿子越大不不中留。”一手扶着额头拄在桌上,手掌遮挡住了一双眼。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无奈,“枫哥儿,这件事恐怕很难,就算我答应了,你父亲也不会答应的。你还是……早些做做准备罢,那鸢姐儿的身份毕竟太低了些,不说这个,她嫡姐还嫁给了你堂弟,你若真娶了她,这其间关系岂不乱套了。”
“这有何乱套?我若娶了鸢姐儿,堂弟便端正地叫一声堂嫂便是,谁说小姨子就不能成为嫂子了。等到娶亲后,鸢姐儿自要随我去西阳的,到时候与二房眼不见心静,母亲也不必理会叔母嘲笑的嘴脸。”
云氏被他说得一笑,“这话叫你叔母听到了,非要来这处闹一场不可。”
席夜枫掏心掏肺地跟云氏说了许久,云氏最后还是没有应承下来,只道先思量一番,这结果早在席夜枫预料之中,甚至比原先的预料还要好上许多。
在忠勇侯府呆了近三日后,皇上的军饷也下来了。
程梓墨愤愤地瞪了席夜枫几眼,“军饷给朕好好护着,丢了一个子儿朕都要你好看!”
“皇上不是专门挑了一支精英骑兵么,又岂会出什么岔子,皇上放心便是,末将还等着将这军饷带到西阳,给那群穷酸小子们娶媳妇用呢。”席夜枫朝他一揖,眼中笑意满得竟似要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