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MakeitReal》的录制在那个夏天彻底结束,节目带给选手们的影响却一直存在,尤其是那些还要上学的。伊斯特刚进高中时曾不怕死地在作文纸上写歌词,他的语文老师上岁数了,还把伊斯特当反面教材,跟班里同学说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就是他这副模样。
老师这么古板,伊斯特自然叛逆,一到语文课就睡觉,考试的时候照样写歌词,自损八百地不让语文老师舒坦,直到比赛结束后那次模拟考,伊斯特才头一回正儿八经写了篇考纲要求的议论文。
他写得狗屁不通,但好歹不再跟老师对着干了,可能是意识到高考就要到了,也可能,真的从这档节目里获得了成长。老师也没再揪着他不放,每次课间操,别班老师来问他班里那个上电视的明星是谁,他会指给他们看,再在办公室里谈论起这个孩子的未来,也只剩下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路子多,或许这条路能成。
九月,林淮也回大学报道。他没把自己当名人,可不管进哪个教室,都有人认出他,也不找他聊天说话,就时不时观察他,像观望什么稀奇物种。林淮刚开始很别扭,渐渐习惯了这种目光,那些人的目光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倒是马院里一个编马原教材的老教授把他的名字牢牢记住,每次上课都让林淮坐最前面,还私下问他要不要考自己的研究生。
林淮受宠若惊,他才大一,人生最快活的时光才刚开始,还是更爱跟同龄人一起。“校园十佳歌手”的评比是每个大学的文艺大项,他们今年开辟了新的说唱奖项,林淮成了评委之一,天天能听到各种绝活,还不忘录给宋舟看,评论道:“我说什么来着,土味才是最真实的!”
宋舟以前对这种消息都是爱答不理的,现在会回复了,毕竟两人之间隔着12个小时的时差,能同时在线说上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淮问宋舟下次回国什么时候,或者他去美国找他,他手里有奖金和之前演出的积蓄,只要有签证,来回机票不是问题。宋舟劝他省省,说港城见还差不多,专门飞趟纽约,太不划算了。
但林淮还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兴冲冲地又开始跟梁真跑演出,梁真帮他策划了一起小型巡演,最后一站是港城,时间刚好定在宋舟回来后的第二天。
除了林淮,其他参赛选手都接到各种各样的演出,elves也顺利solo出道,所有人都从这个节目里获得了什么,至于回青海的白玛收到春晚的邀请,又是之后的事了。
并不是所有选手都继续以rapper的身份活跃,也有人回到幕后,比如姜诺。除了歌曲的制作,他和那位在决赛场上非常欣赏自己的音乐人达成合作,在b站上开了个叫“小葵花noa课堂开课了”的专栏,录制专业知识的讲解,厘清说唱音乐里的各种名词概念,再手把手教学。
这样的视频乍看枯燥无味,起初并没有掀起多少水花,直到出息在一次录制时频频狼嚎,一定要姜诺抱抱才安静。姜诺没办法,就抱着狗录了后半程。出息不出镜不要紧,一出镜就开启舔狗模式,再配上姜诺那张被它闹腾的生无可恋的脸,原本不温不火的频道点击量顿时爆增,姜诺又录了几期干货视频,评论区依旧都是来看狗的,再发弹幕询问:“不是还有只鸭子吗?”
姜诺没办法,只能先转行临时当几天宠物博主,出息和妹妹得以同框出镜。妹妹已经换过一次毛,胸脯白花花的,看起来乖巧矜持又内八,一戳胸脯,就原形毕露地发出连续的“嘎”叫声,出息听得脑壳疼,又不敢动,怕妹妹从自己脑袋上掉下来。
然后姜诺收到很多问题,比如“鸭子会不会臭”,“阿拉斯加会不会撕家”,他就在下一个视频里一一回答,给大家展示妹妹从小穿到大的肚兜。有人在淘宝里搜了一圈,都没看到这个花纹款式的纸尿布,留言问姜诺要到哪里买,评论刷得比姜诺都勤的宴若愚秒回复:“我缝的!我!别再弹幕里刷姜诺丧偶式孕育一儿一女了,我还没死呐!”
宴若愚咆哮完,舒坦了,回到现实,继续为出息的掉毛量抓狂,斤斤计较地让姜诺一定要把他拿着吸尘器满客厅跑的片段剪辑进去。姜诺不好意思,没照做,又回归了音乐干货博主,有了一定关注度后开展新业务。
他和那位乐评人研究过国外的商业模式,发现国内的rapper在新专辑的宣传上往往缺乏媒介途径,就做了个电台系列,和rapper们聊天交流。
姜诺并不是擅于言辞,刚开始确实被难住了,但方法总比困难多,他找了个白天歇业的酒吧,和嘉宾边喝边聊。他能喝,嘉宾里又没人比他能喝,所以采访往往都能渐入佳境,也让歌迷看到歌手酒后吐真言的一面。
姜诺的工作事业也算上正轨了,他很满意、也喜欢现在的生活,跟这个圈子也越来越紧密,性子都开朗了不少,赛后小半年来也把全国15强采访了个遍,除了升职加薪的王招娣,也就只有宴若愚没再继续说唱事业,决赛场上的《如果这是一首歌》真的成了最后一首歌。
他依旧把说唱当爱好,然后回集团,去做更多事。宴雪涛见他这么心甘情愿,马不停蹄地带孙子连开两个星期的会议,恨不得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经验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倾囊相授。宴若愚有些吃不消了,没直接进最高领导层,先只负责慈善这一块,杀克重的联名也没断,再慢慢接手别的服装线。
他爷爷领着他往商业圈走,他听到的消息新闻也越来越私密。燕合集团资金流充裕,一位做金融的高管就来问过宴若愚有没有意向做空一家传媒公司。
那位高管说圈子里已经有人在做这打算了,鑫传娱乐没有上市,但那家传媒公司和鑫传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法人代表是何塞。何塞原本想借着大魔王踢馆赛和订婚宴炒作一波,让股票数据好一点再抛售,没想到早就有人看出他的意图,再加上娱乐圈里的小鲜肉一茬接一茬,鑫传的优势在一众娱乐公司中越来越不明显,账务也被爆出造假,使得他那向来不管闲事的未婚妻都坐不住了,订婚也不了了之。
宴若愚仔细看过那人给出的数据报表,知道自己就算不加入,也会有伺机而动的人去做空,便摇摇头,捏了捏小拇指,说这块肉太小了,他吃了都不够塞牙缝,留给别人吧。
他信因果报应,所以有气魄和胆量不睚眦必报。宴雪涛也放开手,只有出国的时候才把孙子叫上,然后想起宴若愚大学毕业证书还没拿来呢。这也提醒了姜诺,他当初办了休学,还是可以回学校的,但他现在一看编程代码就自闭,辅导员就给他支了招曲线拿证书,让他申请去国外的一些学校交流一个学期,不需要额外交学费,学分也好拿。宴若愚知道后觉得这办法靠谱,建议申请美国的学校,他能陪着去,姜诺也可以去说唱的发源地学习最地道的工业。
于是姜诺工作之余开始准备语言考试,笔头部分还行,就是不乐意说。宴若愚就逼他练习,在家只说英文,姜诺要是说中文,他就假装听不懂。姜诺有些发音不地道,他绝不会去刻意纠正,口音在他眼里并不是语言学习里的重点,nativespeaker都有口音,何况把英语当第二外语的人。
他像当初姜诺无脑鼓励自己一样鼓励姜诺,帮助他建立自信,姜诺渐渐不需要他逼着开口了,晚上两人睡在一起,姜诺的手抚上他的脸,细细地描绘轮廓,在眼尾处停顿,想说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想表达的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顺口而出的就变成英文:“Youh**eanangleface……”
宴若愚回吻,拥抱着,爱抚着,在攻城略地前说:“……andworrierspirit。”
有宴若愚的帮助,姜诺在十二月底完成了语言考试,并取得符合要求的成绩。他们起初很高兴,想去什么地方旅游,没过几天,姜诺就接到消息需要回一趟平芗。
这消息还是姜智告诉他的,姜庆云夫妇原本打算歇业几天回去,毕竟当初姜善去世后,全村有五十多号人回来帮忙。姜诺不希望他们错过元旦前后的生意,打算代表他们去,叔叔阿姨不愿意麻烦他,宴若愚帮腔,说他也会去,去看看平芗。
他们就这么踏上了回故乡的路,先坐动车到市区,再转公交到县城,最后叫了辆小金杯,七弯八转,终于来到许久未归的两层民房。
那是姜庆云夫妇的房子,不远处,姜诺小时候和母亲住过的地方早已破败不堪,却还留着宴若愚梦里的痕迹——那几天宴若愚总觉得自己身处某种交界点,路过的每一条河,每一座桥,每一栋爬满藤蔓的房子,都给他带来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然后他看到的一处寺庙。他脚下的四方空地曾经举办过庙会,而姜诺穿着打扮成祝英台的模样,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现在他和姜诺故地重游,却连买香火的地方都找不到,戏台的墙壁剥落,瓦片破碎,若放在山林间,无非就是个无人看管的野庙。
但他没有离去。像是被什么指引,他进入大雄宝殿,绕过佛祖的塑像走到背面,仰头,往后退,红木桌上的莲花座依旧色泽鲜艳,本该摆放在上的观音像却空空如也。
他的脚跟踢到门槛,他停下,凝视着莲花座上的空当,恍然间,就回想起当年普济寺师父说过的话。
同时他听到风声,鸟声,草动声,佛家人禅语轻言,观音能察世间心声并救拔其哭,你心中的观音长什么样,观音就什么样。
“宴若愚。”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一回眸,姜诺站在庙堂外,不知从哪儿翻找出英台的发饰,用手扶着挂在脑袋上,烂漫笑起时眉眼弯弯,像是观音活了过来。
然后他扭头,原本空空如也的莲花池上竟多了具洁白无暇的瓷观音,垂眸望着自己,无尽慈悲,五官轮廓像谁,不言而喻。
而宴若愚无尽释然。他在菩萨的注视下走出庙堂,拥吻自己的爱人。姜诺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没站稳,带着宴若愚一起跌倒,两人蹭了一身泥土,潮湿地,像重回万物母亲的怀抱。
尘埃落定,他们全都脏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