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约莫是出自洛阳城里小户人家,有些见识,闻言行了一礼,道:“我知道李娘子出自教坊,我愿意跟着李娘子。”一入教坊,良人变为贱籍,便不是轻易能够摆脱的了。
刘苏知道腊月恐怕还不清楚良贱之别,只是……她生得委实太好了些,换作别人,更是教人不放心托付。当下点点头:“媚娘,腊月跟着你,不入籍。待她长大些,再行决定自己的去向。”也不问李媚娘是否同意,径自走了出去,带上十多名护卫,向县衙走去。
刘苏持官家亲手书写、吏部备案过的“姽婳令”,强令此地县令接收人贩手中的幼童,为他们寻找父母家人,若是寻不到,再安置于安济坊便可。县令心中叫苦不迭,可姽婳将军是听不进他的道理的,其蛮横无礼,比武将还要武将。
消息传回长安、西蜀,已变成了县令不过是推诿了几句,连县衙都差点被女将军拆了。官家闻讯失笑,笑罢,兴致勃勃地去给窗下那株柳树浇水。阿蔡在后面直扶额:官家,今年雨水多,不能再浇水啦!
西蜀兰坪寨,自吴越带走了大部分人,便只余下刘羁言夫妇、宋嘉禾及小白,刘苏的消息渠道尽数被宋嘉禾掌管。宋嘉禾长于山林中,一向不太擅长处理这一类信息,当下大笑着拿去与费藜等人欣赏。
年轻姑娘们读着纸条上的内容,咯咯直笑:“她总这样霸道。”却不知,一阵风将她们的笑语带到了已修建出大体轮廓的山寨里。
刘羁言大步走出了,道:“给我看看。”他不知道她竟去了大河决堤之地,她不知道哪里有多危险么!
宋嘉禾至今以为是刘羁言负了刘苏,时不时便要刺他一刺,当下将纸条递给他,笑道:“离了你,阿苏活得也很畅快。”
是啊……离开刘羁言,刘苏活得也很畅快。姽婳将军这样快便驰名天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大约只有官家才能替她实现罢?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姑娘们不笑了,看着刘羁言远去的背影,她们无端觉得寥落悲怆。宋嘉禾用力摇摇头:“怎么会觉得他可怜呢?明明就很可恶!虽然,潋滟才是最可恶的那一个……”
她是个死心眼的姑娘,一旦喜欢一个人,便不容别人伤害。她认定刘羁言与潋滟伤害了刘苏——否则,为何刘羁言与潋滟成婚了,刘苏却一个人留在了长安——便处处与之作对。连带着,兰坪寨的年轻姑娘们,对潋滟也没了好颜色。潋滟公主婚后的生活,着实有些水深火热。
而别的水患处隐约听得风声,皆防备着黑衣护卫守护的朱轮华盖车,各处教坊真正派出买人的,也被重重查访。不多日后,青州传来的消息,却是那位女将军混在商队中,不知不觉拿到了青州刺史纵容人贩的证据。
姽婳令所到之处,风声鹤唳,风气一时整肃。月余之后,姽婳将军带着护卫们回朝。途中,他们已经历了大大小小十数次截杀,与女将军一道出长安城的五十护卫,回来时仅余四十一人。
一道出生入死的同伴被杀,令姽婳将军再次出离愤怒。她向官家递交了他们查到的情况,随即提出:“官家,该造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了。我愿成为你那把剑,斩断那些不公与贪腐!”寻常的手段已无法解决问题,唯有她擅长的刀剑,才能所向披靡。
官家仍是迟疑着:“无忧,你要知道,做了那把剑,便是众矢之的。”不论文臣、武将,没有人愿意头顶随时悬着一柄利剑。他们会毁了你。
然而处在暴躁中的女将军听不进太多顾虑,她甚至忍不住出言讥讽:“官家自来果断,怎么如今也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她自己便是女人,却说别人婆婆妈妈,像个女人!
官家先是失笑,随即认真地瞧着她:“无忧,你果真不知我为何犹豫?”你是装傻,还是果真一点都感觉不到?
女将军目光下垂,盯着自己的脚尖:“官家,没影子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它。我是江湖人,便是做了那柄剑,他们也拿我没法子。”她抬头一笑,“若是逼急了我,我便去投奔阿越。”吴越那处,官府管不到。
赵翊钧闻言挑眉,原来你这样大胆,是打着这个主意。“不用投奔他,若有人诋毁你,我替你做主。”你来投奔我好了。
刘苏知道官家相信她,但她从不相信,官家会在朝臣威逼之时,选择保护她。这无关信誉与人格,仅是帝王对权力与友情的选择。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她并不打算拆穿官家这句话——此时此刻,他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她也相信他是真心的。于是她真诚道谢:“姽婳令,很是好用。”那枚令牌不过是证明她的身份,换而言之,是谁都可以伪造的东西。但令牌上附着的威严与权力,来自官家的信任。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官家信任着姽婳将军,予她“姽婳令”。虽无生杀大权,却也足够令人忌惮。
赵翊钧微笑:“好用便好……无忧,你不知道……”因她真诚的感激,他忽觉自己再也压抑不住某些感情。
“我不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我很担忧,若是这面令牌并未起到预计的作用,你会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若是你在外受了伤,生了病,无人照拂,该当如何……这样想时,官家全然忘了女将军还带了五十名南军精锐。
“你这一趟差事,我很担忧你会办坏。”最终,他这样说道。
官家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无忧,你来做那柄剑!”若是唯有如此,我才能握着你,那便……你来做那柄剑,就如给你“姽婳令”一般,赋予你监察的权力。
刚极易折,敌对的力量,我会替你挡下,只愿你不要轻易被弯折。
☆、第141章 贺芳辰
九月末,持续了大半年的雨水终于停了,随之而来的好消息是河水水位亦逐渐在下降,若是这个冬季便能修治好全部河堤,到明年,便不用再担忧河水泛滥了。
只是,安置流民已耗费了朝廷大量财力,修治河堤需要的人力财力又耗费巨大,按着如今的进度,怕是三五年才能修完。
又有姽婳将军呈上的证据,证明水灾地区人口贩卖有着朝廷大员在后支持,官家命姽婳将军设“达摩剑”,必要揪出那个蠹虫来。
户部左侍郎胡致纯已栽到了姽婳将军手中,户部尚书因此大为不满,在大朝会上指责女将军公器私用,以权谋私。官家将这些指责尽数挡了回去,明确表示:“姽婳将军所行之事,无一不是出自我意。”天下都是官家的,难道他还需要以权谋私么?
女将军紧咬胡侍郎不放,胡侍郎亦心有不甘,竟攀咬出许多人来。“照他的说法,六部上下,没有不参与此事的官员。便是两位丞相,也逃不脱嫌疑。”刘苏苦笑,她知道胡致纯意在搅浑了这潭水,只是以她的权力,还查不到更高级的官员身上去,又如何分辨谁是清水,谁是渣滓?
“到此为止吧,你不用再管了。”官家心里有数,向女将军道了声辛苦,“你操劳多日,趁着秋高气爽,也该好生游玩一番。”大力向她推荐终南别业新红的枫叶。
刘苏摆摆手,“好不容易得闲,我且在家受用几日。”实际上,她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做,生怕一旦停下来,便胡思乱想。官家不再让她管此事,她颇有些不是滋味。好在前几日已想好了要做什么,趁着有空,赶快回家去看看厨下的青霉生得如何了,才是正理。
女将军告辞官家,出来大明宫,一街之隔便是她所居的辅善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