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脚下,血胆蛊婆的鲜血喷溅为一幅触目惊心的红色抽象画。我不得不确信,她在连遭重击的情况下,几乎已经生还无望。
电梯停了约一分钟,再次开始上行。
楚楚高举双手,在电梯门中间的缝隙上连拍了三下,立刻有两条一寸长的黑色细虫从她指缝里出现,沿着那只有一毫米宽的缝隙扭动着身子钻了进去。
“即使杀了那人,血胆蛊婆也活不了了。”楚楚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仍然明了局势,方寸不乱。
“这是意外。”我想安慰楚楚,但一想到她与血胆蛊婆的关系,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其实,我们苗疆炼蛊师都知道,一旦踏出苗疆,就准备马革裹尸而还。炼蛊师的使命就是无休止地战斗,否则的话,大家都可以老老实实地去种地、采茶、捕猎、捉鱼,做一个与世无争、生死全在山中的无知苗民。我们选择做炼蛊师,就是不甘心生命总是平庸无奇,要让自己如新年的火把一样,烈烈地燃烧起来,烧尽黑暗,独占光明。我们准备好迎接胜利,也准备好承受失败,所以无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都不会有任何抱怨与仇恨。我们临死时,只会告诉上天,我来过,奋斗过,现在是回去的时候了。”楚楚淡然述说,仿佛血胆蛊婆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她已经做好了为陌生人收尸的准备。
电梯又到,两扇门左右滑开。
黑衣老男人已经不见,电梯里只有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血胆蛊婆。
她单膝跪在地板上,胸口至少有六个血洞,而她体内的鲜血已经几近流干,只是断断续续地由血洞中滴落。
楚楚抢上一步,把血胆蛊婆揽在怀中。
我伸出右脚,卡住电梯门,不让它自动关闭。
“我……尽力了……噬魂藤已经……噬魂藤的种子已经布在敌人身上……他到哪里,那种子就跟到哪里,但我来不及做更多,敌人快……得像鬼魅……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下面,强敌……在下面,我们绝非其敌,听我说,不要下去……我死不足惜,你不能下去,那里太危险,敌人太强大,‘镜室’已经守不住,快回去,撤回去……千万不要打头阵,这里是中原,巫蛊之术远离苗疆,失去根基……楚楚,回去,回苗疆去……不要像玉罗刹那样,那是死路一条……楚楚,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血胆蛊婆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语无伦次。
楚楚无言地抱着她,任由对方身上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袖。
我知道。血胆蛊婆深爱着楚楚,因为楚楚是她的亲生女儿。虽然楚楚的存在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但人是无法主宰生命的,生命的来与去都是上天所赐,人只能被动地接受。所以,血胆蛊婆的一生真的是痛苦之极也尴尬之极,既不被楚楚承认,也不敢远离,始终跟随在楚楚身边,用生命守护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刚才,电光石火的一照面间,血胆蛊婆当然也可以选择后撤,只中敌人一刺,借以保全性命。
她冲入电梯,只是担心那老男人杀出来伤了楚楚。于是,她用自己的身体和性命缠住了敌人的兵器,一个人永坠地狱。
这是一次救赎,她这样做,已经完全抵消了将楚楚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原罪。
第139章 杀人偿命,不留尸骸(1)
“你放心走,我去取那老男人的狗头来祭奠你。”楚楚淡淡地说。
血胆蛊婆伤势极重,没听完楚楚这句话,已经沉沉地离去。
“大哥,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下去。”楚楚死死地抱住血胆蛊婆,眼中无泪,但声音却已经被泪水湿透,仿佛已经哭了三天三夜,连嗓子都哭得沙哑了。
我放开右脚,闪身跨入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向下急坠。
“大哥,报仇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下来。”楚楚的语调越来越冷。
“我陪你出来,就要带你回去。”我回答。
“好,我记着你这句话了,那我们就一起来,一起走。”楚楚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脸上浮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血胆蛊婆的额头上,轻声呼唤:“妈,你睡吧,这一次,再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安心睡吧。你知道的,女儿已经长大,足可以独自承担风雨了。去吧,去吧,魂归三千里苗疆,去花椒树下做个好梦。”
稍停,她又自言自语:“这是我第一次叫妈,也是最后一次。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从此以后,我活着没有牵挂,死了也没有牵挂,这样极好,极好……”
我理解楚楚此刻的感受,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在失去了之后才认识到它的重要性,但那时已经追悔莫及。
自从初次见面以来,我对血胆蛊婆一直持排斥态度。在老宅中,她诡异莫名地出现,操控鬼脸雕蝉,高高在上,万分倨傲,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身为苗疆炼蛊师,她或许根本没有把济南城的奇术师看在眼里,只肯对楚楚一个人俯首称臣。
现在,当她挺身而出,以宝贵的性命保卫楚楚,既是尽忠,也是充分表达了一个为人母者的舔犊深情。
单就这一点而言,她尤其值得我们年轻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