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距离缝隙出口只有四五步之时,我已经大致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灯光之下,横着一张黑色的大桌,足有十米长、五米宽,木质黑中透亮,应该是铁树、花梨木之类的稀有材质,一眼望去,气势极为惊人。
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人背对着我,面向桌子,哈着腰立着。
在他的右手边,一只黑色的扁平皮箱开着盖子,平摊在桌上。箱子里平铺着一层褐色软木,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金尾银针,足有几百枚之多。
“第十五针,空见之喜,不得之悲,无心之失,无效之举。”他口中说话,右手向木箱中摸索着,拔起一根银针,举在半空中,稍稍沉吟,并不立即刺下。
我拼命向前一挣,由缝隙中踉跄冲出,双手抱住了那人的右臂,厉声大叫:“不要刺了,不要再刺了!”
当我靠近桌子时,才发现桌上平躺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双眼紧闭,已经昏死过去。
婴儿身子下面铺垫着喜鹊登枝、永结同心图案的褥子,头部之下,已经被他刚刚哭闹时的眼泪湿透。最令我愤怒的是,婴儿的双臂、双腿都被丝带缠住,丝带的另一头系在桌面两侧的木桩之上。这种情形,如同罪犯被五花大绑地固定住,即将五马分尸一般。可是,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婴儿,根本对这世界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那人手中捏着的是第十五针,此刻婴儿的左右掌心之中赫然已经扎上了十四根银针,左五右九,位置各个不同。
“不要扎了,会死人的。”我扣住那人的胳膊,将他拇指、食指间的银针抢下来。
那人的脸并不老,但脸上的表情既麻木又痛苦,双目中流露出既痛心疾首又不得不做的矛盾神情。他的针被我夺走,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似乎瞬间得到了极大的解脱一般。
“尊驾是谁?报上名来。”他问。
他的声音与他的年龄并不相配,看面相他大概只有五十岁左右,但他的声音却苍老沙哑,至少像是七十岁的语调。
我无法告诉他我是谁,因为我是从“镜室”中来到这里的。很明显,无论是他的衣着穿戴还是说话方式,都与二十一世纪相差甚远。
“为什么要给他逆天改命?”我问。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就是我刚才在缝隙中听到的,必须给这婴儿改命,否则可能造成“双龙夺嫡”的塌天大祸。
果然,他凛然回答:“宁愿改命,宁愿把他引向不归死路,我辈今日也必得遵行。若非如此,他日双龙夺嫡,大国毁败,我辈之大罪也!”
听到“不归死路”四个字,我立刻觉得后背冰凉。
一个男人活着,最快意的事情就是“天命由天不由我,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连自己的性命、未来都无法掌控,那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我看到那躺在桌上四肢被缚的婴儿时,深深感到一种无力感。
婴儿的命运是掌控在成年人手中的,当成年人私相授受,为了某种目的去改变他一生的时候,他竟然如此无助,除了哭嚎,无法做出任何其它反应。
“被‘逆天改命之术’所篡改的就是我的命运吗?本来可以跟别人做‘双龙夺嫡’之争的大人物,却被篡改为混迹市井之中、深居陋巷之内的三等公民,一上一下,相差何止百倍?如果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宁愿做‘双龙夺嫡’之龙,也不要做‘平静安稳’之虫。”此时此景,我除了出离的愤怒,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
本来,我以为那大厅里只有下针的苍老男人,没想到,眼角余光一扫,灯影之外,竟然影影绰绰地坐着很多人,一眼望不到边,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距离桌子最近的右前方,有一男一女相拥站着,同时扭着头望着那婴儿,眼神极其复杂。
在他们身后,有十几名老者坐在太师椅上,全都四平八稳地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你是什么人?”苍老男人问。
“我是过路的。”我回答,“听这婴儿哭得凄凄惨惨,忍不住跳出来多管闲事。”
苍老男人摇头:“阁下不是圈内人,还是离得远远地看就好了,千万不要盲目地卷入其中。我们现在所做的事,直接影响到家族的传承与安危。你退开吧,我们的仪式必须完整地进行下去。”
盒子里的针多不胜数,我就算夺下了他手里的针,却也无法彻底杜绝后患。
当下之计,我必须让他相信战争已经结束了,任何帮派之争,最后得力的只能是国家政府。
“放了他。”我厉声大喝。
那大厅极为宽广,我声音一出,立刻回声缭绕,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