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摆手:“不用等了,我已经知道一切厄运的根源。我死,一切就复归平静、波澜不惊了,历史、社会也会正常运行,再没有人因此丧命。改变历史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需要成千上万人献出生命,我背负不了这种巨罪,就到这里吧……只有我先停下来,杀戮才会停下。”
张全中骇然:“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惨淡一笑,他听懂听不懂不重要,因为他是属于眼下这个世界的,无论怎样做,都无法改变未来。
地上有刀,随手可得,而且就算没有那些带血的刀,只要我从大门走出去,“龙头铡”自然会落下,将我一铡两段。
“再见了——”我举高双手,向着黎明即将来临的夜空。
“夏先生,别乱来!”张全中大叫。
我举步向前,笔直地走向大门口,心里只有“求死”二字。
“唉……”又是一声叹息,轻轻地响在我背后。
我迟疑了一下,脚步稍停,随即继续向前。
“只有最没用的人才会选择自戕,如果你真的是夏氏一族的子孙,越是面临困境,就越要积极面对,从绝境中钻出一条生路来。就这么死了,对得起天、地、君、亲、师吗?对得起将这条血脉艰难保存下来的先人吗?”说话的不是那叹息者,而是姗姗来迟的土老二。
我停住脚步,无声地默立。
土老二走到我侧面,脚步蹒跚,喘息略显粗重。
此刻,我们距离大门还有十步。毫无疑问,走过去就是死。
“我不想劝你,好话劝不了该死的鬼。但是,你知道吗?现在日本鬼子把济南城搅得像烂泥塘,老百姓就盼着有本事的人出手,消灭鬼子,替死了的人济南人报仇雪恨。你想死,那就出去多杀几个鬼子,然后死在他们的枪子下,至少也给老百姓出了口气,让老少爷们挑大拇指赞你一声。就这么死了,跟土地爷放了个屁似的,响都不响,还算个爷们吗?”他说。
他身上也沾着泥土,双眼眯缝,没睡醒一样,但他身上没有血痕,安安全全地突破了“八门皆死”之阵的禁制。
我的心里仍然充满了悲哀,无法认同他的观点。
中日战争是旷日持久的事,最终结束于美国投向广岛、长崎的原子弹,而不是我们的抗日行动。
“杀鬼子?杀多少鬼子,才对得起死在这里的人?”我喃喃地问。
这一刻,我的心似乎被某种沉痛的气氛攫住,怎么也挣脱不得,所以一直坚持求死。
“全杀光。”土老二冷冷地说,“杀光鬼子,就给全中国人报了仇。”
“那是不可能的。”我摇摇头。
“那你就去死,你快点死了,我们也早早回去歇着,第二天早晨起来,继续杀鬼子。”土老二冷笑起来,接着扬声向张全中喊,“张先生,我是真没办法了,事没办利索,又搭上老三一条命。现在,我退出去,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吧。”
他果然说到做到,话出口,迅速后退。
我转身望着他,他已经到了西屋与北屋之间的狭窄空地上,想必刚刚就是从那里钻上来的。
“土老二,别着恼,赶紧把夏先生带出来,就算哥哥我求你了。”张全中大声叫。
我刚要开口,后颈大椎穴一痛,似乎被小虫叮了一口。举手一摸,却是一支牙签长短的细针。
“夏先生,你情绪有问题,这一针能帮你平定情绪,得罪了。”张全中说。
大椎穴上的刺痛迅速传遍了全身,我心里猛的一惊,从混沌思绪中瞬间挣脱出来。
“有人暗算我?”我立刻醒悟,知道有人在暗处向我施展催眠术,将我引向断头台。
“过来吧!”土老二向我招手。
我不动声色,慢慢地向他那边走。
张全中出现前,我已经检查过院子,只有我和被铡杀的那人还活着,其他再没有活口。
“唉,你这人,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走吧,走吧!”土老二伸出右手,一把攥住我的左腕。
接下来我的感觉异常奇怪,就像踏进了沼泽地一样,脚下越来越软,最后直接变成了稀泥,根本无法支撑我的体重,双脚顿时下陷。
沼泽深不可测,当我的视线与地面齐平时,便知道自己身体的十分之九已经入地,很快就要完全陷入泥土之中。
“不要慌,潜地术从来不会失败,只要下潜够深,离开奇门遁甲阵势的边界越远,就一定会畅行无阻。老三轻敌,这才出事。现在,你跟着我,尽管放心……”土老二在说话,但很快我们就完全陷入土中,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
五行遁术是无法用现代化物理理论来解释的,因为金、木、水、火、土都是有形有质的东西,要想将人体与其融为一体,中间一定是个复杂的物质转换过程。
就像现在,我觉得自己一直向沼泽底部沉没下去,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嘴不能说,仅仅是凭着直觉和对土老二的信任行事,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在他手上。
不知下陷了多久,其间我觉得由上向下穿过了一条冰冷的暗河,全身都湿透了,从里到外,寒意刺骨。还有几次,我觉得一定是误入了泉眼,脚下出现了冲击力极强的大股水柱,几乎要将我冲倒。再后来,脚底一震,已经到了下陷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