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个工作人员同时弯腰,果然看见一只寸许长的知了倒贴在担架车下面。这应该算是一只刚刚孵化出来的知了,身体和翅膀都没有变黑,仍旧是稚嫩的淡青色。
“怎么可能——不可能有知了、知了在、在那里,好几百度、好几百度的高温……”工作人员急得结巴起来。
的确,担架车刚刚从焚化炉中退出来,与耐火陶瓷一起经受了烈火狂烧。别说是一只真知了,就算是一只铁铸的知了,也早熔化为铁水了。
“是啊,怎么可能有知了在那里呢?”唐晚回头,皱着眉看我,嘴唇噏动,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我看得出,她说的是“血胆蛊婆”的名字。
在老宅,我误杀了血胆蛊婆豢养的“鬼脸雕蝉”,当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现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行事太过莽撞了。
这只烈火中永生的怪蝉只能是属于血胆蛊婆的,唯有她才能造出这种神出鬼没、匪夷所思的蛊虫来。
工作人员拿起旁边的吸尘器,刚要指向那只知了,就被唐晚制止。
“不要管他了,你去忙吧。”唐晚吩咐。
工作人员想说什么,唐晚已经板起了脸:“你没有尽到照顾好老人遗体的责任,老人胸口衣服被划的事我已经拍了多张清晰的照片。如果你不想多事,应该知道怎么做。”
“好吧,好吧。”工作人员立刻软了下来,丢下吸尘器,由侧面小门逃开。
“你有没有觉得,知了的主人就在左近?俗语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们当着主人的面,怎么好意思欺负一只小小的知了?”唐晚嘴里说的话虽然轻巧,一直起腰来,便拉着我后退五步,靠墙蹲伏。
“血胆蛊婆一定也来了——对了,她自称是楚王麾下的人,难道齐眉布下的‘杀楚’计划对付的就是楚王?”我记起了老宅内发生的那一幕,对血胆蛊婆的手段甚是忌惮。
其实也不仅仅是我,所有江湖人物见到苗疆来的蛊术高手都会绕着走,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招惹他们。
“我们姑且不管这知了是哪里来的,先由着它去。如果齐眉要对付的是血胆蛊婆,那我们就暂且作壁上观,等他们分了胜负再出头。”唐晚的选择相当明智,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杀楚”,只不过是江湖纷争的一个小小缩影,仿佛溪水流到一个拥堵的节点上,被拦腰阻住之后,必须在堵与疏之间做一个短暂的了断,才能继续向下顺畅流淌。
“杀楚”,就是一个堵与疏的过程,但根本不是江湖战争的全部。
正如老百姓所说,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江湖也是如此,离了任何人也照样转,“杀楚”结束,还会有“杀张”“杀王”“杀赵钱孙李”等等各种行动计划,而江湖这条漫漫大河在许多杀戮结束后,还将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流淌,与时间日月同朽。
“你腹中不舒服?”唐晚心细,注意到我的双手一直捂在腹部。
“我射杀了血胆蛊婆豢养的‘鬼脸雕蝉’,一定是留了后患,不过还撑得住。”我不想多说,以免令唐晚过分担心。不过,我腹中似乎有一只锐爪昆虫正在缓慢爬行,就像一只复活了的知了一般。
苗疆蛊术千奇百怪,养蛊、种蛊、解蛊的方法更是千变万化,基本上所有蛊术都必须由下蛊者亲自来解,才能彻底连根拔除。否则,只是治标不治本,徒留重重后患。
我们都无法解释那知了怎么会攀附在担架车的底部,就像之前我无法解释那鬼脸雕蝉为什么会出现在爷爷的冰棺中一样。看来,这个问题只有血胆蛊婆本人才能解释了。
“我们究竟该怎么处理眼前这知了?捕捉它还是任由它飞走……”唐晚自言自语。
蓦地,远处的玻璃门后面有人影一闪,紧接着知了叫声大作,随即振翅而飞,向那玻璃门冲去。
那人影一闪即逝,我根本来不及判断那是不是血胆蛊婆。
“我们该怎么办?阻截还是——”唐晚只来得及叫出这些,那知了去势如电,已经长啸着飞出玻璃门,转眼不见。
“飞走了也好,至少留那样一个怪物在身边,不是什么好事。”我跟唐晚相视苦笑。
如果可能,我情愿一辈子再也不会跟血胆蛊婆有任何交集。
最早期,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把苗疆蛊术视为装神弄鬼的骗术,对炼蛊师深恶痛绝,必诛之而后快。可是,后来他们才发现,所有的杀人者都以凄惨十倍的死亡方式追随炼蛊师而亡,很多炼蛊师能够释放出*一般发作的蛊虫,在炼蛊师被杀的情况下,所有中蛊者的下场让人怕得不敢看第二眼。
于是,名门正派对苗疆蛊术的态度由“厌恶”变为“恐惧”,闭关自守,不敢对敌。这种态度遂助长了炼蛊师的气焰,大肆离开苗疆北上,侵入中原宝地。
就在当下,血胆蛊婆孤身出现在济南,就足够让当地的江湖势力惊恐万状了。
从这种出发点上说,我和唐晚应该全力支持“杀楚”计划,以确保济南城不受炼蛊师所侵。
经过这一耽搁,骨灰已经落了凉,我把它们小心地放入骨灰盒里。
唐晚蹲下来帮我,将掉落在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放回骨灰盒里。
最后,我用黄缎子把骨灰盒包裹起来,连打了三个死结。
“好好的一个人,最后只剩这么多了。”我抱起骨灰盒,不禁感慨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