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阳光即将照进来,就算有什么魑魅魍魉之类想趁人之危搞事,我也敢豁出这一百六十斤去应对。
“好大的……雪啊,真冷,河边的柳树都冻成冰溜子了……这么大的雪,缺衣少炭的,你说,济南老百姓怎么过啊……”官大娘低声说。
我不知怎么接话,因为本来济南冬天就没几次大雪,而且现在是春天四月,跟大雪、冰溜子根本就不搭边。
“鬼子出了关、进了京,往南一晃悠,刺刀和战马就要过黄河了。这场恶战,躲是躲不过去了……唉,打吧,不打不足以平民愤,不打,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山东是中国的粮仓,济南是山东的定海神针,济南要给鬼子拿下了,一马平川往南,中国就完了……打,一定要打,豁出命去打,这副担子啊,山东大汉不挑,全中国……还指望着谁呢?”官大娘的声音越来越流畅,似乎那“老者”的灵魂正一步步从僵化中复苏,说话能力也一点点恢复过来。
我从上面这段话里能够联想到,对方说的事跟抗日有关。
历史记载,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日军由关外杀入,占领京城,然后顺道南下渡过黄河,不费一枪一弹夺得济南。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迹,也是中国人、山东人最大的耻辱。如今的历史教科书上,将这事的主要成因定义为“韩主席弃城而逃”,所有罪责加在一人头上。其实,公平来看,当日军南下时,河北、山西、江苏、安徽一带驻扎着大量的中**队,他们如果能快速响应,由西南掩杀过来,至少可以将日军阻截于黄河北岸,利用大雪奇寒的天气,有效消耗关东军的战斗主力,那么抗战版图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1937年距今差不多八十年,国际形势天翻地覆,中国大地物是人非,很快大家就要忘记那段惨痛的日军侵华历史了。
我仍旧没法插嘴,唯有暗地里一次接一次深呼吸,不让自己因惊疑而失态。
“我看见了一刀流的人,东北军、西北军里的骁勇大将至少有一半死于他们的刺杀之下,这一次,该我替兄弟们报仇了……天下英雄只知道西北军有十三太保,这一战,我要他们知道,西北军实际有十四太保,我……我……咳咳咳咳……”那“老者”借着官大娘之口长时间激烈地咳嗽着。
我攥着凳子腿的那只手一直都在冒汗,耳朵又受着咳嗽声的折磨,渐渐的全身都开始冒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种痛苦的煎熬与折磨令人窒息,但我又不敢轻易发难,生怕一着不慎,造成难以收拾的局面。
“官大娘到底在替谁说话?她出去这十分钟到底遭遇了什么?”我盯着官大娘灰白的发髻,心情已经极度惴惴不安。
“什么?”官大娘突然锐声叫起来。
这两个字,才是她本来的人声。
陡地,官大娘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我。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能够反映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官大娘第一进来时,我无意中看到过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毫不浑浊,透着跟她的年龄基本相称的睿智。她是神婆,自然比普通人更聪明伶俐,非但眼睛里不揉沙子,甚至于能够一眼看穿非人的世界。
此刻,她的眼中仍然闪着光,但却变成了闪烁不停的青碧色微光,诡异之极。通常,只有荒郊野外的磷火才会给人这种古怪的感觉。
“你是谁?”她锐声又叫。
“你慌什么……你慌什么?”那“老者”也提高了声调。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官大娘又问。
两种不同的声音都是从官大娘嘴里发出的,这种情形,等于是她一人分饰两角,体内竟然是藏着两个灵魂,正在同时发声。
我想到唐晚说过“爷爷体内藏着两个灵魂”那句话,立刻低头望向爷爷。
爷爷保持着僵硬平躺的姿势,似乎对外界的一切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你竟不知我是何人?”那“老者”恽声喝问。
他说出那样的话殊为可笑,仿佛是某个著名人物面对着懵懂无知的群众,因别人没有认出他并表现出足够的尊敬而发怒。
官大娘向后一退,双手一分,将那布包打开。
她的动作十分麻利,布包一开,立刻探手取出一把香来夹在腋下,随即第二次探手入包,应该是去拿打火机点香。
可惜的是,她急切间竟然找不到打火机,连掏了四五把,都没能取出打火机来。
“日本鬼子都到了黄河边了,你们还都无动于衷,伸着脖子等人家下刀。济南城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出了多少英雄豪杰,为什么偏偏到了今日国运衰微之时,所有人都做了缩头乌龟?我这一去,风萧萧兮临易水,根本就没打算回来——拿酒来,拿酒来!我跟儿郎们痛饮作别,哈哈哈哈哈哈……”那“老者”豪气万丈地纵声大笑。
可以想象,当他说完那些话,必定是做一个双臂上扬,仰面大笑的收尾动作。那是英雄人物即将上演孤注一掷的绝地之战前必然安排的桥段,自古至今,华夏大地上已经有无数前辈重复过。
果然,官大娘的双臂突然举起,双拳紧攥,在空中有力地挥舞着。
如此一来,她腋下的香和手中的布包双双落地。
“帮……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