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上,张御宏再没说过一句话,旁边的道士们也没开口,只是行走之间比刚才下来之时更快了许多。这次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重新走到了树顶上,那些枝叶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一样,自动地在他们前面挪开让出原来的那条通道来。
终于看见了头上的天空和阳光,只是没有人的脸上有一丝喜色,道士尽都默然不语,一时间只有落在最后面那小道士因为小跑赶路而累的气喘吁吁的喘气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喘足了气的小道士忽然爆出一声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倒是让其他人微微一惊。转过去看他,却看见他满脸通红,一副悲愤之极,好像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的表情,连眼眶中都隐隐含着泪珠子。
“我们乃是来自道门祖庭,龙虎山天师教的!天下间哪一门哪一派胆敢如此轻视我们?就算是皇宫大内也断然不敢如此!我们路上走了足足一个月,又在这树顶风餐露宿等了五天,还走了那么久。那木头怪物居然只是几句话便将我们打了,还说要我们不用再来!哪里有这等事?哪里有这等事?若然传出去要我龙虎山的脸面放在哪里?这些妖孽当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小道士泄般地怒吼起来,说着说着那眼中的眼泪居然就忍不住地掉落了下来,合着之前他摔倒几此之后粘在身上脸上的青苔湿泥,看起来简直就像个跌了一跤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的狼狈。看来他这满腔的怨气是早已经憋在心中了的,到了这时候才无可抑制地爆出来。
不过这番话好像也确实不错,其他几个年轻些的道士也是都有愤慨之色。倒没人对小道士那狼狈模样取笑。
“呵呵呵呵。。。。。。”那刘姓老道却是忍不住笑了,虽然之前他也是一脸的郁闷,但看到这情形还是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他觉得小道士那模样可笑还是心态可笑。他随口开解道:“那神木林的宗主若算年岁说不定足有上千岁了。可算是我们龙虎山祖师张道陵天师那一辈的人物,就算是持晚辈之礼,受点委屈又如何了?”
这话却让其他几个道士听得一惊:“怎么可能?上千岁?便是我道门玄门正宗最能延年益寿的功法,也最多不过让人有两三百岁罢了。若是这木行道法真能有如此神奇,古往今来那些求长生的帝王将相还不将这五行宗捧上天去了?”
刘老道士听了只是微微一晒:“那你们又觉得有多少帝王将相宁愿弃了那荣华富贵,最后将自己变成刚才那宗主和长老般的模样?而且要到他们那样的地步,其难度也不比任何一门道法轻松了。”
“这倒也是。就算是要我们变作刚才那三人那般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算能活千年我们也不愿意,而且还真难说那几人还是不是活着,还是不是算作人。以那般模样换取千年之寿也忒不值了。”
刘老道又微微摇头:“也不是他们刻意要变作如此,而是五行道法精修到了一定深度之后,自然便会去想办法身化五行,以进一步以身合道。倒是依稀听说上古之时仿佛有五行合一之法,只是好像连五行宗自己也没办到。”
那年轻小道士犹自愤愤不平,这种宽慰无疑并不能开解他心中的委屈,继续着牢骚:“我便说这些人都已经成了妖孽之流!不只是外形模样和妖怪无异,连心思也完全不似人类了!不止毫无同门之谊,毫无道统传承之念,连最基本的人心也无!丝毫不顾天下黎民生灵之苦,只要他们微微出手,这云州数十万山民的生活便要好过无数倍,也不用受那唐家荼毒操控,他们却不管不问,枉那些山民部落还敬奉他们为神灵!这等完全没有人心人性的怪物又怎能算是我道门一脉?”
刘老道听了不禁有些皱眉。言语中也带上了严厉之意,说道:“张恒亮你怎得有如此心思?当真以为天师教便是古往今来的道门第一,凡是不合我龙虎山之意,不合我心中之想的便是邪魔外道了?有这等妄自尊大的心思,看来龙虎山这么多年的地位,对门中弟子的心性修为来说还真不是件好事!这次让你们跟着我和你御宏师叔来这云州,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天高地厚!”
那叫张恒亮的小道士立刻埋头闭嘴不言。但神色之间好像并不服气的样子,只是偷偷看着张御宏,似乎对这位刘师叔的话颇不以为然,还想着听张真人的话。
张御宏站在不远处的枝叶之巅上负手遥望着远处的云雾山峰,连瞅都没有瞅过这边一眼,但他好像却能感觉到小道士的眼神。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张恒亮你莫要不服,你刘洪德师叔说得没错。修为心性到了高深境界之后眼光自然和凡俗再不相同,你强要用你那眼光见识去妄言别人,和南华真经上那讥嘲大鹏的燕雀有和区别?”
“但。。。但是。。。。。。”小道士的脸涨得通红,好像用尽了力气也在脑子里转不过这个弯来。其他几个年轻些的道士脸上或是纳闷或是不解,似乎也都不大能完全明白。“那难道这次我们便白来了么?”
“看来我们这次还真是白来了。”刘老道走上前去,站在张御宏旁边叹了口气说。
张御宏默然了一会。然后说:“至少是将掌门师兄交代的话带到了。至于结果如何,我从一开始便没有奢求过什么。”
“。。。你说掌门师兄会不会是也根本就没有奢求过什么?”刘老道忽然说。
张御宏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身为当代天师,他所求的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不过我们又何必在意,总之将我们该做的,能做的做好便是了。”
“。。。好吧。那我们收拾收拾也就准备启程回荆州吧。。。。。。”
这时候,天边高远处忽然有一阵尖锐的鸣叫响起,一道黄光从极高的高空从天而降直落而来。
“咦?是传讯符鹤?是门中有什么急事么?”张御宏和刘老道两人都是眉头一皱。张御宏伸手一招,那道黄光便直接落在了他的手中。原来那是一道折成了纸鹤状的符箓。
符鹤落在张御宏手中之后便燃烧起来,化作一片黄光的文字浮现在他面前。刘老道见状后退两步转过了身子,也不去看上一眼。这是天师教中特有的用以千里传讯的手段,虽然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已是上二品的符箓法术,制作极为不易,花费不菲。整个天师教中也只有寥寥几人有资格使用这传讯的手段,因此上面必然也是很重要的消息。刘老道虽然不是外人,却也先暂避一步。
“嗯?有这等事?”那黄光凝聚的文字一闪而过,看完之后的张御宏脸色却是颇为古怪。想了想,转身对刘老道说:“门中有些急事,可能要让我先一步赶回去。就只有劳烦刘师兄一路慢慢带领他们回去了。”
刘老道连忙点头挥手:“你自去你的,我慢慢带着他们沿路返回就好。”
“你们几人听好了。我有急事要先回荆州去,你们跟着刘师叔一路慢慢小心行走。”张御宏对着那几个年轻道士嘱咐,有意无意间多看了那最年轻的小道士张恒亮一眼。“这云州的状况和其他地方全然不同,无论是山水地理还是人文风情,你们最好将你们是龙虎山张姓弟子的事忘掉,好好听刘师叔的吩咐,明白么?”
“是。”小道士张恒亮和其他几个年轻道士一起点头。
“刘师兄,那我便先走一步了。”张御宏对刘老道拱了拱手,然后纵身就朝树枝外跳了下去。他原本站的就已经是枝叶的边缘,以这建木不输于寻常山峰的高度,这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但无论是刘老道还是那几个年轻道士都没有一点惊慌,那小道士张恒亮的脸上更露出羡慕激动之色。
刚刚下落之时张御宏身周便开始流转出一层金光,不过落下数丈之后那金光就化作一柄半虚半实的巨大金剑将他托住,然后轰然一声巨大的炸响,他和这柄金剑一起化作一片金光以肉眼难见的度朝远方飞去,激起的罡风将那些年轻道士脚下的枝叶都吹得一阵摇摆。不过几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就只在众人视线中留下一个小小的金点。
远处一声古怪的尖啸,却是刚刚张御宏经过的一座山峰上腾飞起一阵黑色的长长烟气,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这急飞驰过的身影给激怒了。但在天空飞舞一阵后,好像又觉得追不上那道金光,又转身沉入那山峰中的云雾中去了。
被这景象刺激得满脸通红的张恒亮走到枝叶边缘前,手中拿出两张符箓来对着其余人说:“我这里还有两道灵官神将符,虽然没办法如师叔那般御空而行,将我们几个护住跳下去却还是不成问题。”
“不行。难道这两张上品灵符就是为了让你跳上一跳么?还有你师叔是急着赶路没办法,在这建木之上滥用道法可是有些犯神木林的忌讳,就算他们大概不会计较,但也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就胡来。”刘老道指了指远处,那里有一圈枝桠树干拼凑而成的台阶。“我们还是走那边,大家脚程都快些,最好赶在天黑前下到地面,否则便只有又捆在树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