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门缝宽了些,这回探进来一个人头。
尚琼静静地看着那个人,眉眼应当有几分秀气,只因此时只顾警惕,表情像刷了一层薄浆糊,显得绷着。那人见院中安静,便蹑手蹑脚进了来,一面留意着屋里的万垂阳,一面轻车熟路直奔鸡棚,顺手早撒出几粒菜渣。棚中最后一只鸡见了人影,急着啄食,连一声“咕”都来不及叫完,已被那人手法娴熟地提出来,揣在怀里飞快溜出了院。
不告而取谓之偷。
尚琼被打断练功,本来憋着一股火;这时见月亮吃里扒外,竟然帮着旁人偷鸡,想起万垂光说自己不如它,简直要气得笑了。那人抱着鸡溜之大吉,却没忘记带上院门,月亮仍留在门口。尚琼掏出昨晚留下的两个铜板嚼了,朝黑狗走去。
万垂光一步迈进院来,耳闻呜呜作声,左右一看,黑黢黢的貔貅把黑黢黢的狗堵在墙根,正在低声教训:“你主人一个病着,一个出门,你身为忠犬,应当……”
而月亮夹着耳朵尾巴缩成一小团,恨不得缩进墙砖里去。
大哥房中安然无恙,她宽心之余立即丢下手中的刀,奔过去道:“做什么欺负月亮!”
月亮终于听见她的声音,眼含热泪,缓缓滑倒在地,连求救也不敢。
貔貅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两个铜钱的确撑不了多久,算你来得及时。”随即微光一闪,仍在原地,月亮却四下里茫然寻找,垂光便知道它又瞧不见貔貅了。
她看狗儿可怜,还没开口斥责,貔貅倒气鼓鼓地说:“我欺负它?它帮着外人欺负你呢!”
垂光说:“我只看见你要找它的别扭。月亮很懂事,你不要打它的主意。”
貔貅冷笑道:“它可比你想得更懂事,刚把你养的鸡送走。”说着朝鸡棚示意,将方才偷鸡一幕绘声绘色讲来。
垂光听毕面色一沉,刚要说话,屋里响起万垂阳的声音:“垂光回来了?”说着又是两声咳。
万垂光本来忍着气,这时听见大哥明显虚弱的嗓音,便也不想再忍,径直走到另一侧墙边,叉腰仰面,冲着隔壁扬声说道:“偷来的鸡,当真吃得下去?!”
说完并不解气,沿着墙边木梯噔噔噔攀到了顶,干脆坐在墙头,瞪着下头说:“你缺不缺德?这都第几回了?有本事吃喝玩乐,怎么没本事自己挣钱买啊?”
那边有人笑着应道:“这鸡老眼昏花,不知怎的跑来我这里,哪里就是偷?”
貔貅跟着登上梯子一瞧,底下正是那偷鸡贼,正在灶房门口拿大盆滚水烫鸡毛。它惊诧道:“原来是你邻居?”
万垂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这是我二哥万垂虹。”
“咦???”貔貅十分震撼,“你二哥?”
垂光说:“自打他成了亲,大哥就叫他和二嫂单独住着。”
尚琼仔细一望,月亮也从角落狗洞钻回那边,趴在堂屋门口小木凳旁。凳上坐着一个黄脸女人,想必就是二嫂。她怀抱一个正熟睡的娃娃,任凭兄妹俩墙上墙下地叫嚷,置若罔闻只管拍打孩子。
“孩子都满地跑了,还做这等不着调的事,成天出去跟人家花天酒地……”万垂光越说越气,禁不住又朝万垂虹说,“家里能卖的都叫你倒腾走了,只剩几只鸡,你也都不放过。原本留这一个下蛋的母鸡,好给大哥吃几只蒸蛋,你倒好!老天有眼,你也不怕……”
“垂光!”身后一声低喝制止了她,万垂阳颤颤巍巍已经走到门口,朝墙头招手,“你下来!女孩子家上高爬低,摔坏了怎么办?”
万垂光气咻咻说:“你叫他把母鸡还我!”
万垂虹已经把光鸡洗净,嬉皮笑脸地一拍鸡屁股:“待会炖熟了,给老大和妹妹都送碗鸡汤喝。”
眼看垂光又要发怒,万垂阳忙安抚她:“你先下来。等我好了,再给你买两只肥的。”
万垂虹连忙接话:“没错!肥的最好,香!还是老大周到。”
垂光气得要捶墙,万垂阳望着妹子皱成一团的脸,连连叹道:“孽障,孽障!”说着又咳。
垂光眼看大哥弯下了腰,急急忙忙跳了下去,扶他回屋。尚琼仍在墙头,看着隔壁:万垂虹换了一件干净衣裳,肘弯晃悠着包好的生鸡,一边系着一块粗糙的玉佩,一边满脸春风走出了家门,身后不远处跟着直晃尾巴的月亮。早有人拎着酒坛子站在远处等,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去了。
垂光沉着脸,在渐黑的天色中闷声擦着刀枪。坐了一刻,愤而丢下手中活计,默默走向厨房。
尚琼坐着不动,丝毫没有接近这一家人的意思。
夜里,万垂光对着灯火叹气。
尚琼吃着铜钱,抬头说:“你已经唉了十多次了。”
“我真是没用。”万垂光说,“我爹给人盖房,叫一条大木头砸死了;我娘一病不起,走得也早。大哥为了养活我们一家人,累得病成这个样……”
貔貅插话道:“怎么不早替你大哥治病?多干点活也行啊。”
“我没在家,上山学功夫去了。”万垂光答道,“学过几天,也没学出本事来,只能卖卖艺……”
“难怪你要请貔貅。”尚琼说,“不但要买药,还要买鸡。”
万垂光听见一个“鸡”字,又是一声叹息,皱眉道:“我二哥真是一点儿都指望不上。”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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