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酿这场小小的风寒拖拖拉拉五六日,尚没好利索,小玉和小云挑了个顶暖和的日子,约着甜酿去放纸鸢放疾。
小玉又邀了王小二和曲池,也算是踏春之意,众人买了个画得精致的美人鸢去了钱塘江畔,那儿风大,地方也阔,这时节还能遥遥望见一点草色,王小二和曲池牵线,小玉和小云高高擎着纸鸢,四人嘻嘻哈哈在草间奔走,小玉回头,大喊了声:“九娘子,快看。”
美人鸢离了姐妹两人的手,在半空中摇摇欲坠,遽然被一阵风刮上高空,很快只见一个飘飘倩影。
甜酿双手拢在袖里,仰着头看纸鸢,弯着笑眼。
“九娘子,快来放疾。”众人呼喊甜酿,“纸鸢飞了,九娘子的病也好了。”
小玉还带了把小剪子。
“好啊。”甜酿也起了兴头,碎步上前,正扯着一段纸鸢的丝线,拉在手里拽了拽,听见曲池嘻嘻笑道:“九娘子仔细下手,剪过这根线,病痛随风走,前尘往事,也一概随风而去啦。”
甜酿顿住动作,仰头看着纸鸢,已远去如一黑点,笑道:“是了,那就随风而去吧。”
她素手扶着长线,低头下剪,丝线被绞断的一瞬,听见绷紧的弦啪的一声,众人齐抬头,美人鸢被风吹卷着飘向远方,咻然不见了影子。
曲池在旁侧看着她舒展的面容,上前一步,和她并肩站着:“飞走了。”
江流平缓,无树遮掩,眼界开阔,心也开阔了几分,甜酿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飞走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时光流逝,总有一日会淡忘所有,再也想不起点点滴滴,也就无所谓爱恨。
放过纸鸢,众人漫步草间,共赏了一回料峭春景,回程的道上,进了一间食肆,喊了几碗热腾腾的桂花芝麻馅的糯米圆子。
王小二端着碗,笑嘻嘻坐在甜酿面前:“九娘子,新春又来了……”
小玉含羞,把通红的脸埋进了碗里。
过完这个年节,小玉就快十七岁啦,她和王小二的亲事,小玉只喊甜酿做主,甜酿依着小玉的意思,倒是把亲事应了下来,只是迎亲的日子一直未定下来。
市坊人家,又没有什么宗族亲眷可以依靠,也没什么家底准备丰厚迎嫁,婚事其实就挑个吉日,置两身新衣裳迎娶过门就罢,但甜酿总是不定日子,王小二日日急夜夜急,隔三差五在甜酿面前上蹿下跳。
“我们家的姑娘,又聪明又勤快,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娶到手的。”甜酿捧着碗笑,“小二哥,拿出些诚意来。”
“我给九娘姑奶奶磕头行不?”
任凭王小二如何再求,甜酿岿然不动:“再看看,兴许还有更好的人家呢。”
王小二这么求过十回八回,小玉眼里盈盈目光,又是羞涩又是焦急。
曲池也来掺和,去给王小二告密:“别急别急,煮熟的鸭子跑不了,九娘子这阵儿急着攒着嫁妆呢,嫁妆攒好了,自然就应你。”
甜酿瓷勺敲敲碗沿,挑眉瞪眼嗔怪曲池:“曲池,嗯?”
曲池桃花眼弯起来,跷起一腿搁在膝头,拍拍王小二的肩膀,拍拍自己的胸膛,打了个呼哨:“男人嘛,好兄弟,同仇敌忾。”
一番拉锯下来,小玉的婚期最后定在今年四月末,先拟婚书,婚书就交由曲池代劳,甜酿请朱婆婆来当证婚人,把这亲事白纸黑字应下来。
曲池写字居然也很好看,看得出是出自曲夫人的教导,曲池挥墨,见甜酿目光专注盯着自己下笔,偏首对着甜酿笑:“字拙,让九娘子见笑。”
“写得很好。”她夸他,“胸中有丘壑,字自然好看。”
她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夸他,曲池内心一动,轻声问:“九娘子以前……也常读书写字吧?”
“也还好,闲来无事作弄两下,只当解闷。”甜酿微笑,指着曲池手中的笔,“我字写得很难看的,小时候家里妹妹一直笑话我,练了好些年,还一直不太见好。”
不难看,他拆开过她写给蓉姊的信,簪花小楷,清丽隽秀。
她第一次在曲池面前提起自己的以前,若是之前问起,她一概提防得很紧,今日许是高兴,倒说了不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