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对了,肚子咕咕乱叫时,皇帝老子都得先搁到一边。”惠美看到他俩的神情,不免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份了,她拿起一个蟹子掰开,先吮了里面的蟹黄,想起不动,问,“喂,老爸,你今早看到的‘高武合墓’是什么?《如意君传》又是什么书?”文庆放下筷子,嘴一抹,说:“‘高武合墓’是指西安梁山的乾陵。在中国历代帝陵中,它是最特殊的一个,是全国唯一的两个帝王的合葬墓,而且还是一男一女,一个是大唐的唐高宗皇帝,一个是大周的武则天皇帝。”惠美说:“那又怎么样?也犯不着你一整夜熬红眼睛思念它。”文庆脸一红,瞟了玉娟一眼,低下眼帘,说:“我……琢磨的是藏在里面的文物,你今早若是听了新闻……”惠美说:“哎呀,爸爸。一座窦鼎和二件陶釉,也是从这里流失的?”
文庆说:“女儿不错,还能关心时事。”惠美说:“你以为我能侃敢蒙?”文庆摇晃着头说:“哪能呢!据报纸上首次批露,乾陵共藏有七百吨文物,其中金银祭品和硬通货币,能拉动当时中国国民经济五个百分点。比如,最让世人感兴趣的顶尖级国宝《兰亭序》和《转祝由》都在里面哩。”惠美扮傻说:“那本《如意君传》难道也是里面的文物?”文庆脸更红了,讪讪说:“《如意君传》是一本闲娱情传的书,有的说是明代徐昌龄著,有的说是民国植字著,但书名不一样,名《黑白郎君》。”惠美说:“看你这副样子,这书就不是一本好书。”
文庆低下头说,“这……《如意君传》……是写大周武则天的面首……”对于丈夫和女儿的对话,玉娟本是如听天书的,却也不甘在一旁受冷落,她截然问:“面首?用面粉做成猪头,再泡沫羊肉?”文庆把头扭向一旁,说:“不是那玩艺,就是……现代的男妓,也叫鸭儿。”玉娟这次听懂了,先“呸”了他一口,后揪他的耳朵,说:“好啊,你白天昼夜说是抱小蜜,原来是看这些淫秽的书啊!我叫你看……”文庆挣脱她的手,四处瞅了一眼,恨恨说:“我最近给一部反映武则天晚年情爱方面的网络电视剧正在定稿,台湾的朋友特意帮我找来了一本作为参考。你跟着酸什么你啊?”
“好嘞,咱们家又要进银钿了!”惠美额手称庆,后歪着头说,“既是带网络,剧名干脆叫它《则天大娘,上床吧!》,包准你网友的点击率第一。”玉娟讪讪说:“啊,是这样子的。做大姑娘那伙儿我就听说了,那种挂斗粟而不垂的驴种,武则天那淫婆是最喜欢的,听说吃饭耐不住还隔桌行事……她到了七、八十岁,还养了一个……驴种的?”文庆说:“是有其人,据《如意君传》说,武则天的晚年,是有一个面首,姓薛,名敖曹,年近三十,才貌兼全,是洛阳城中少有的美少年,加上体格健壮,称得上……驴种。”
“毒害青少年!”惠美听得脸红耳赤,碗一搁,若有所思,“今日是起来早了还是怎么的?刚才遇见一个买驴种田的,这伙儿……真是晦气!”
4 红顶商人:金丝鸟爱歇小洋楼
就像夜姬说的那样,浦东的确是旧上海滩的一个缩影,是外国人和有钱人的世界。但是,是不是一个个小洋楼里都那么男盗女娼,白天当晚上好使,这就很难说了。起码,在人富路富人区里,玩古董的商人陈怯就难为不了他,他的大家庭都在人富路小洋楼里。所谓大家庭,是由二个小家庭组成的,原配妇人的赵珍珠的家,是一栋三层楼别墅,里面只住了他和刚刚告别“高三”的女儿陈瑶。珍珠在一家北京国企上班着的,头上还戴着党委付书记的头衔;陈怯养了个“二奶”,二奶和他有了一个孩子,也组成了另外一个家,是一栋二层楼别墅,地处人富路一号。“二奶”是京西人氏,叫东方露丝,不用说像画里的人物,美貌非凡。
香港拍卖一鼎二釉的新闻,在中午时分,已由电台播音演变成电视节目。当陈怯临离开三层楼别墅要去二层楼别墅的时候,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他拿着车钥匙正往外走,却被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住了。他屏住气息,顺势跌在沙发里,盯着左上角标有香港中文卫视台的徽标屏幕,一动不动看了下去。里面正播放着拍卖会上的情景:拍卖师指着一尊窦鼎,说:“这是出自春秋战国的窦鼎,拍卖底价五千万港币,每次叫价上浮五百万……”见底下有人举牌,声音几乎变了形的,“有人开价五千五百万,五千五百万一次,五千五百万二次……好,开价六千万一次……”
屏幕变幻着多彩颜色,落在陈怯脸上就变了形,也变了颜色,甚至有几分光怪陆离。楼梯上“叮咣”走下穿着睡衣的陈瑶,见父亲没有动静,忍不住拿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陈怯不悦,冷冷说:“瑶瑶,爸爸还一时半伙死不了。”手一摁,屏幕的画面渐渐褪去,日光一下还原了他的本来面目:他四十多岁,长相没有什么模样,个头不很大,却很是富态,额头上的亮光能当镜子用。相比之下,陈瑶像七仙女下凡:十八、九岁,鼻梁挺直,嘴唇嫩嫩的、薄薄的、小小的,是一个超出实际年龄的美人儿。
陈瑶见爸爸掐断了电视画面,以为是自己不能看的内容,好奇说:“老爸,你看什么彩片,那样子真吓死我哩!”高挑匀称的身材在背光下,烘托出美丽的剪影。陈怯支唔说:“港台……枪战片,走私古玩的。”陈瑶倚在他旁边,说:“物以类聚,你爱玩古董,也爱看这类的恐惧片。”陈怯说:“可我跟他们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是玩真的,而你老爸只是在京西本土开了窑俑制品厂,仿制诸如秦俑那些举受世人欢迎的中国古董……”
“得了,别在这里王婆卖瓜!”陈瑶截然说,“妈妈来电话了,说是明后天来浦东渡假。”陈怯似乎对这条信息不感兴趣,他立起身,说:“我去买飞机票,若是我回不来,你上机场去接她。”陈瑶手捏着低领口,头仰着说:“没听你说过你要外出啊?”陈怯刮了她一下鼻尖:“你妈派你监督我,可我有反监督的能力和手段。”往大门口走出。陈瑶冲着他的背影说:“我才不做间谍哩。比如说我明知你要到我二妈那边去,我妈要是问起来,我准说你到中南海开什么座谈会去了!”一脸自豪,恍若自己多么聪明绝顶。
陈怯驾着车正要开进露丝的门院里,一辆红色的士抢在他前面停在隔壁门口,走出一个妖冶的女人,进了二号楼。他的门院是人富路一号,而二号住的是一个中美混血儿坎旦斯,也是他多年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这二号楼还是他介绍给坎旦斯买下来的,他俩一下又成了邻居。近来,不知怎么搞的,他对这二号楼怎么看也都不那顺眼。
隔壁二号楼里,坎旦斯也看完了来自香港的这组拍卖鼎釉的画面,陷于了沉思。他三十多岁,是他父亲投资在浦东的代言人。看他的名字是地道的外国人,可长相只是肌肤白净,五官局部有异化,主体仍具有“中国特色”,继承了他父亲是中国人的遗传基因。一个三十大几岁的女人带着那个妖冶的姑娘走到他跟前,赔身下气说:“少爷,芬姑娘看你来了!”她叫柳叶儿,是坎旦斯家里的“小阿姨”。身材苗条,徐老半娘,不难看得出年青时属于绝色美人之类的角儿。
坎旦斯扫了那芬姑娘一眼,朝卧室呶了呶,眼睛仍停留在电视屏幕上,那上面正打着叫人心烦的补锌的广告。柳叶儿送芬娘进里间返回身,说:“少爷,要是不对少爷你的口味,我这就柯一个来……”坎旦斯却答非所问:“你说说,云嫂,这一鼎二釉是不是隔壁那年要买给我的复制品?”国语说得相当流利,只是这声“云嫂”称呼得叫人莫名其妙。云嫂似乎也是莫名其妙,只见她下意识说:“一鼎二釉?隔壁谁呀?”坎旦斯回神过来,拍了脑门子说:“看我这记性,你那时还没有到我家哩。”就进了卧室。
云嫂脸上一抹刚才懵懂神情,冷“哼”一声,提了菜篮子出了门。她几乎在街头上碾转了一个下午,才提着菜篮子没有见底的几棵“上海白”回来。她见坎旦斯靠着沙发显得疲惫,就赶紧从厨房里端出咖啡放在几上,说:“少爷,请用咖啡!”不失麻利把一摞报纸放在咖啡旁。坎旦斯一抹浅笑,喝着黑得像木炭一样的咖啡,翻看报纸,一会儿后才站起来。云嫂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少爷……”眼瞟了一下卧室。
“你知道怎么打发走她。”坎旦斯猝然冷笑一声,又说,“有什么电话打进来吗?”掏出一叠美元递给她。云嫂吱唔说:“我……少爷办公室那边,可能知道少爷睡午觉的习惯,不曾有过电话。美国老爷子倒是有电话,说你上京西之前,务必要你给他一个电话。”坎旦斯点了点头,拨通电话,接听说:“你好,我是隔壁!……当然请你喝晚茶!”
云嫂听出这电话是打给隔壁一号楼的,就推门进到卧室,嫌恶扫了一眼大床上的女人。芬姑娘在丝绸被单外双峰乳沟若隐若现,染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云嫂拉开壁柜弄得叮咛响。芬姑娘突然轻唤着:“亲爱的,你要去哪里?”云嫂转过身直视着床上的芬姑娘,冷冷地:“你可以起来了。”芬姑娘神色惊惶地里抱着丝缎被单捂胸坐起来,急促地说:“啊,是你……下人!他呢?”拾起挂在床边的衣服,边穿戴边四下瞅。云嫂把要洗的衣物抱在怀里,递给她美元,仍冷然说:“他在哪里并不重要。”带上门离开了。芬姑娘掂了掂美元眼里放亮,继续穿好衣服走出来,扫了一眼冒气的咖啡,听到门外汽车的声音,她对云嫂说:“他……不想留下我陪他几天吗?”
云嫂鄙夷的眼神瞅着她:“钱你已经拿了,请——”伸手做请出门的手势。芬姑娘微抬起额愕视着她:“你……”云嫂冷冷地咧嘴一笑:“你以为经过一个下午……风流快活,就可以留下你吗?你错了,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只是要他的钱而已。美元拿了就可以拍屁股走人。”芬姑娘惊愕地睇视着她:“你…——”云嫂这才柔软说:“不要看我们老板那张令女人神魂颠倒的俊美脸孔,床上是那么的温柔,床下却是冷冽得令人胆寒……”芬姑娘截然说:“真像外界的传闻,没有一个女人能掳住他的心和他的人吗?”云嫂走过去拍拍她的腮:“你这脑袋像轴儿,才睡醒了?”芬姑娘扬了扬美元,说:“反正这摞美元足以让我潇洒好多日子,我想也值。”愉悦的走出房间。云嫂却冲着她的背影鄙笑:“只是苦了我,又要换掉床上该死的东西!”洗好床上的用品,来到楼上凉台晾晒,看到了隔壁院子停了陈怯开来的那辆大奔驰小汽车,眼里抹上了浓浓的酸意。
云嫂的那小家子气跟谁怄呢?不会是那辆小车吧!在陈怯的上下楼层小洋楼里,客厅,有着富丽堂皇的装饰。露丝,一个长相跟中宇合影照片里的女子很相似的少妇,她正在接听电话,直“嗯嗯”的。她是陈怯的“二奶”,跟所有中国有钱人的“包二奶”一样,她不失漂亮年轻。但若是细看,她眼里一抹难以觉察的忧郁。当露丝低低说声:“一会儿见!”放下电话站起身时,打盹的陈怯突然发话问:“你这是到哪儿去?”
“你醒了?我还怕吵醒了你哩。”露丝一边换衣服一边还他一笑,“隔壁楼的坎旦斯约我喝晚茶,签一个合同,顺便谈谈带他去考查京西的一个项目的事。”
“哼,我看他混血儿找你这个导游,醉翁之意不在酒。”陈怯坐起来,“哼,不知我们家是缺少钱花还是我个人缺少浪漫,你居然答应了他,还乐得屁颠颠的,当他的导游?”
“咱有的是钱,你也有一身的浪漫!”露丝走过去温存的吻了吻他,诚挚说,“我只是感到我是京西那块黄土地养育出来的,时时刻刻总想给那块土地做点什么。何况坎旦斯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跟我们做了这多年的仿制秦俑品,没留下任何遗留问题,与人交往心眼并不坏……”陈怯说:“他还是一个出色的驴……种!”露丝脸一红,像不认识他的打量着他:“你说话粗,没品味!”
“本来嘛!”陈怯说,“你不信到凉台候着,保准一个被糟蹋的中国姑娘会从他的别墅里走出来!”露丝不信,冷冷说:“我没有你无聊!哪天从你楼里走出一个黑碳样的女人,保准你的民族心比这伙儿更为强烈!”陈怯气得说不出话,一下把音响开得大大的。露丝得意地走到镜子跟前,给自个做了一个胜利的鬼脸,拿来起笔眉浓妆淡抹一番,然后走到厅里睡床跟前看了看睡熟了的女儿一眼,拿起了坤包。
这时,音响里在唱:“我不向严寒祈求绿菌,我不向七月索取飞雪,生活中我所珍视的是自然赋予的一切。亲爱的,我就爱你这模样,不需打扮,也不用修饰,你永是我心中的珍宝,无论你伤心还是喜悦……”
陈怯从音响上抬起眼来,打量一眼正欲出门的露丝,起身拢近露丝身旁,问:“亚·米尔扎耶夫的经典,好听吗?”露丝醒过神来,说:“噢?好,这人是谁?名字呦口耳生的很。”陈怯说:“当然是鬼佬,可我又不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人,名字一筷子长还不止哩。”从背后搂住她前胸。
“看你好没记忆,我身子都出怀了,你不惜我,难道说对你的血肉不该呵护吗?”露丝起先一愣,后挣开身子,抱起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子,说,“跟爸爸说再见!他到西安会梦中情人,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多他自己。”对于这种抱小孩来拒绝他的亲近,陈怯司空见惯,可对她话捎了尾巴,却有几分懵懂,他说:“什么,我带带我自个?”露丝说:“是啊,那里有你生产的兵马俑,跟你很匹配,小人国出来似的。”原来把自己当成侏儒般的出土文物,陈怯大窘,说:“你就这样拿它来慰抚我?”
“走吧,别耽搁了晚班飞机!”露丝抱着孩子推着他,说,“我还要赶到公司里去,好多天的帐都还未进电脑哩!”手拿了行礼塞进他手上,在他额头上盖了嘴唇。陈怯无可奈何接下孩子,悻悻说:“就拿这‘邮戳’打发我?”露丝拉开门,说:“别怄气,留点空闲留点精力,去会你的老妪。”
陈怯打了一颤。说者无心,露丝话里的老妪,是指的他喜爱做梦,梦中有一个情人。听者有意,以为自个的把柄被她捏在手心里。所以他嘴上硬着说:“别醋,跟一个死人酸什么?”好在露丝心惦记要出门,压根没有看出他的慌乱,她说:“我酸的是人民币!好生生的生意你不做,你偏生要给一个挨不着边的死人拉什么赞助款,你是行慈善还是想玩政治拉选票?”一副阴脸跨出门槛,顺手带上了门。
陈怯望着紧闭的门,赶紧把孩子放在摇篮里,身子退回到沙发上,慢慢合上了眼睛,讷讷说:“露丝的指责并没有错,我当初凭什么给她拉赞助?就因为我常常在梦里见到她,自个就是梦里的薛敖曹???提起她,自个都感到无地自容,可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既是向往,又延颈鹤望,这个她,也是露丝嘴里的梦中情人,就是大周皇帝武则天!!!我知道,日有所思,梦有所想,在现实生活里,能满足我的总算找到了……哼,黄脸婆珍珠不配,露丝嘛,他奶奶的,屙了孩子就变了样,没了‘连续性’……”
门“哗”地一响,陈怯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见是露丝,没好气地:“出了门又记起了什么指示?”露丝说:“我是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