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以来,顾景吾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暗中使人将顾家听差众人底细重新查访,不光是到幽州后在当地招买的,也包括从永昭侯府里带来的家生子,无一人遗漏。
于是雪片似的汇报书信纷至沓来,未曾间断过。
冯青山寄来的这封,讲得是关于郑氏与江怜南母女二人。
郑氏在宁波乡里间颇有美名,在婆家败落后仍贤惠持家,为维持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经营路边食棚,因手艺好来客渐多,慢慢发展成小小酒家。
可是郑氏的丈夫江玉郎其人却是典型的败家子,人品恶劣,六艺不学,诗文不通,吃喝嫖赌无一不精。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家虽然日渐败落,但前朝大族,总有些家底,若不挥霍无度,寻常富庶人家的日子也能再过上三、五代不愁。
偏偏出了江玉郎这个祸害,被百花楼里的窑姐儿春海棠挑唆着赌钱,输得连祖宅都抵了债。
初时江玉郎大概自觉无面目见人,终日不知所踪。宁氏的酒家开张不久,他便又出现索取银钱,最终旧事重演,暗地里将酒家房契偷取抵债。
这还不算完,江玉郎在海棠春的授意下,将主意打在女儿身上,江怜南虽然才九岁,但模样标致,已能看出日后定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教养个几年,到时候开。苞就能卖个几千两,日后更是日进斗金。
江玉郎觉得这是生财有道,便与百花楼的妈妈谈妥价格,趁郑氏不备将女儿带走。
郑氏为此事与江玉郎当街撕破脸皮,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救回了女儿。
后来江玉郎离奇暴毙,江母怀疑郑氏谋害其子,将她送至官衙,可仵作验不出江玉郎死因,又没有任何证据,最终将郑氏释放。
之后,郑氏自请休书,带着江怜南离去再无音信。
而且,宁波府自古便是中土重要的贸易港口,史书有记“海外杂国贾舶交至”。
虽不能因此断定郑氏母女两个肯定与南海通商的商行、商船中人有来往,却也不好说绝对不曾接触。
顾景吾将书信内容转述给妻子。
宁氏听到江玉郎所作所为,只觉这样畜生一般的人物死不足惜,若真是郑氏杀了他她也觉得情有可原,甚至还要为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拍手称好。
当顾景吾话锋一转说到宁波府海港通商之事,宁氏也就明白了,这是丈夫至今调查到的情况中最有可疑的。
“那她为什么要杀我呢?”
宁氏自问待郑氏不薄,绝对不可能令她深恨自己到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当然,东郭先生的故事宁氏也听过,但怎么看常人心中的狼都是江玉郎那种混账东西,万不该是郑氏。
再不然,难道郑氏杀过一次人后,便不再正常,可就算这样,刻薄她们母女的嫂子安然无恙,反倒是厚待她们的自己遭了殃,怎么说都好像有些牵强。
总之,若最后查出事实当真如他们猜测这般,倒真是不得不感叹一句人心难测,只怕以后对人施予善意之时都难免心有芥蒂。
顾景吾道:“先且别管她是为什么,我急着回来告诉你,是叫你防着她,还有她那个女儿,不能再留在璨璨身边。”
“我这就把她们打发走。”宁氏倒也是个利落脾气,说着便要起身。
顾景吾却示意她稍等,“为免打草惊蛇,先寻个理由将她们打发到庄子上去,让人监视起来。”
宁氏与顾景吾多年夫妻,一听便知丈夫定另有计较,问道:“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顾景吾坦言道:“如今你平安无恙,就算以此事给她入罪也不过是个杀人未遂,了不起几年徒刑便会放出,太过便宜。倒不如先将她们圈着,再去从当年之事入手,到时便是问斩。”
当然,这些话是建立在如果郑氏是凶手的推论能够成立的基础之上。
以顾景吾从二品大员的身份手段,若蛮横地栽赃嫁祸、屈打成招简直一点没有难度。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哪个当官的没有虎视眈眈的对手,没有势均力敌的政敌,官越大,对立的那方便也越凶残。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他自己出事不足惜,妻子儿女谁来照护?
夫妻正两个低声商议着不会叫郑氏起疑心的借口,忽听巧月在门外回禀郑氏求见。
宁氏心中打鼓,顾景吾按住她手背,示意她别慌,口中应道:“请她进来。”
郑氏见顾景吾今日在家,不由一愣,但主人家的事情轮不到她问,只管道出此番来意,“夫人,小厨房的桃红前日伤了腿,偏巧明日又是去书院给两位少爷送汤水的日子,若是一时安排不出人手,便让青青走上两趟帮忙,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当口儿哪个敢让她们母女两个去碰家中吃食!
宁氏面色微变,顾景吾一直按着她手没有松开,见状又用力压了压,以示安抚,宁氏喘了口气才道:“青青愿意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咱们都是做母亲的人,我知道你心里头肯定更希望青青专注功课,跑腿的事情随便哪个丫头都能做。这样吧,我先安排看看,若是真的腾不出人手,咱们再让青青去。”
郑氏含笑道:“青青这丫头能得夫人如此为她考量,真是她几生修来的福气。”
说罢,目光在顾氏夫妻两个交握的手上扫过,便道告退。
郑氏前脚才走,莲心后脚跟着进屋,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嗫嚅道:“夫人,老爷,靖王爷带着……靖王爷上门求见……与咱们姑娘一起。”
郑氏还未走远,听得清清楚楚,心道:靖王求见,姑娘回家,明明是两件事,就算正巧碰在一起,也不好混作一堆,亏得莲心还是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连句话都说得不成体统,难怪夫人对她的青青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