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老带着卫鞅他们来到了一间厢房,虽是简陋,却也宽敞得很,足够三人居住了。
见三人旅途劳顿,家老上了些简单的小菜和黄米饭,卫鞅刚准备拿出些铜钱来,却被家老一口给拒绝了:“粗茶淡饭的,收甚钱来?”阿三笑道:“这可不中!咱们就三个人,当然不觉得啥。若是往来借宿的人都是这般,那不亏大了?”家老苦笑道:“荒郊野外的,有甚个人啊?”卫鞅道:“既是这样,那就谢过主人和家老的款待了。”
虽说菜式不好,但量却是足够的,一瓯拌萝卜、一陶盆烫白菜,外加一方酱肉,还有一盆黄米饭。桑梓吃了个肚儿圆,再加上这些天的劳累,很快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啊!”只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家老赶紧跑出屋去,阿三和卫鞅也紧随其后。却见这家的小孩子面朝黄土,手里头还拿着一卷竹简。家老刚想上去扶他一把,那小孩却猛地一个鲤鱼打挺,泰然自若。家老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道:“少主,你咋又皮了?”于是便把他赶回书房去了。
待三人回到厢房里,席地而坐。卫鞅笑道:“小公子倒是机灵。”家老苦笑道:“机灵归机灵,却也是皮得很,没少让咱操心。这不?读个书还跑到树上去了!”家老接着道:“夫人对这事儿也头疼,总想给少主找个名师,可这河西荒荒凉凉的,连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都难找,就连你们这样的都少有。”卫鞅对这事很感兴趣,便刨根问底地问了下去。
这户人家姓张,祖上本是秦人,主人早就故去了,留下了个夫人,还有个幼子仪儿。虽说在附近有个上百亩地,但收成一直都不太好,家里头亲亲眷眷的全都出去经商了,这才能补贴家用。像张家这般的,在河西已经算是富足的了,河西之地几经易手,早已成了三不管地带。原先魏武侯时期,吴起夺下河西郡,魏国还算重视,准备把河西当作自家的地来发展。但好景不长,新王即位之后,非但在河西修了一道隔离秦人的城墙,就连的河西的土地也懒得管了,除了安排龙贾率五万老弱残兵镇守之外,几乎毫无举措。因此也难怪河西之地会一天天的荒凉下去。
卫鞅惊叹道:“此举实为大谬,占其地而不治其地,便是等同于坐以待毙,盼着秦人前来收服。”家老一声叹息:“公子说的,理是这么个理,但事却不是这么个事。就这样子下去,秦国不亡才怪。”卫鞅忽现正色,心中暗暗地定下了志向:安知弱秦在我手中能否变为强秦?!
翌日清晨,卫鞅等人辞别了张家夫人,准备继续上路。张家夫人道:“若是先生能为我家仪儿寻得一位名师,定感激不尽。”卫鞅遂允诺了她的要求。刚起步没多久,便又产生了分歧,阿三认为应当原路返回去找绯骑,卫鞅则认为应当继续往西找,因为一路上过来连个像模像样的村庄都没有,阿三见卫鞅说得也有道理,便继续往西了。
第二十二章 众卿谋国
此时的秦国,嬴渠梁心中正充满着焦虑,求贤令发出去已是快有一个月了,怎的没有一个士子愿意入秦?就像当年孔夫子不入秦国一般,但不管怎么说,孔夫子还算敬秦国三分,在《诗经》里头编入了不少秦风。可现在呢?竟没有一个士子愿意理睬秦国,究竟是秦国交通闭塞、道路泥泞?还是秦国穷弱、危邦不居?嬴渠梁不去想,也不敢想。
这些天,他除了每日批阅公文外,更多是时间是窝在书房里,阅读东方各国的治世名著。嬴渠梁少小入军旅,读得都是些信件、密函,若说属文文采飞扬,但这些治国之道却几乎是一窍不通,更多的都是公父身上的言传身教。对于嬴渠梁而言,这些书纵使不是天书那般,却也是生硬难懂,但他坚信,纵使自己学不成个奇才大才,总也能学成个良才中才吧?
中大夫公孙贾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嬴渠梁原先规定,读书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但公孙贾和景监他们一起,为保住秦国立下了大功,总不能硬生生地把他给支出去吧?公孙贾拱手道:“君上为国披肝沥胆,公孙贾佩服。只是为人君者,无须事事亲力亲为,君上定是担心求贤之事,秦国地处西隅,列国士子想要入秦并非一蹴而就,尤其是齐燕之地,没有三两个月谈何容易?”
嬴渠梁知道这是公孙贾在安慰他,但还是放下了竹简,道了一句:“中大夫所言甚是,想必是嬴渠梁操之过急了。”公孙贾递上几片竹简,道:“君上还是看看最新的密报吧。”一听到密报,嬴渠梁立刻提起了精神,凭借着他对语言的掌握,很快便将竹简全部拼接了出来,快速地浏览了一番,猛地一起身道:“太好了!中大夫,你和景监他们可谓是大功一件啊!如今魏楚两国交恶,还连带着三晋全部卷入,只怕不日便要交战了,我秦国可算是躲过一劫啊!”
公孙贾淡淡道:“君上一直都为秦国操劳,如今总算有了些见效。只是,魏楚同为大国,全面交战的可能性不大,君上还得为日后做好打算呢。”公孙贾泼了一盆冷水上来,但嬴渠梁并没有埋怨他扫兴,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恁是谁遇到这种事都能笑得合不拢嘴了。
翌日,嬴渠梁召集群臣开了一次小朝会。秦国的朝堂十分简陋,与魏王宫比起来可谓是天壤之别,再加上群臣站的站、坐的坐,显得十分压抑,却又多出了几分质朴祥和。
嬴渠梁道:“最近山东六国之事稍稍有所缓和,但我等更不能掉以轻心。今日本公召集诸位朝会,便是讨论下一步的作为。”
嬴虔身为左庶长兼领上将军,自是有他的一席之地。但嬴虔却突然激动起来,把他那把天月剑往几案上一插,起身道:“前些日子刚平定了陇西三十六族叛乱,但要是细细说来,还是有不少苗头。这三十六族,主要是以刹云的义渠部为首,其余各部或多或少出了点微兵弱将,甚至有些才出了几百人的。经过这次刹云的惨痛教训,那些混在里头搅合的小部族肯定会见风使舵,归附我秦国,但这些小部族内定又有不愿归附之人,到时候只怕还有麻烦事来!”
嬴渠梁此时不表态,他知道行军行伍之事,大哥比他熟悉的多了,便给了嬴虔一个台阶下:“还请上将军谈谈应对之法。”嬴虔道:“对付这些戎狄,咱们自然不能手软。一方面派人去接受他们的归附,另一方面也要重兵压境,以免生变。我看啊!车英那小子就不错,不如这次再派他去!”听到这里,嬴渠梁却是眉头紧锁。上次出兵陇西本就是十分冒险之举,如今大哥却又提出了重兵压境,那东线该怎么办?只是嬴虔提到了车英,这次平定叛乱车英立有大功,升任千夫长。这位年轻将领倒是机智得很,到时候可以去找他问问办法。于是便应允道:“上将军言之有理,此事便交予车英去办吧。”
秦国的老世族中由数孟西白三族最强,此三族皆是穆公以来的军功贵族。而在此三族之中,又数白氏为贵。白氏头目白杜仁是个肚大腰圆的胖子,看似和气的他,此时却是毫不客气地指出:“君上,封地置换一事如今出了些蹊跷,不少老世族都称在封地丈量上出了问题,但公族们却又坚决不放。如此下去,只怕有伤和气啊。”白杜仁装出一副为君分忧的样子,却弄得嬴渠梁十分头疼,封地对于这些老世族而言如同身家性命一般,稍有处理不当便能惹出大事来。
老太师甘龙的权杖跺地有声,缓缓道:“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竟也拿上朝堂来说?若是嫌自家封地不够了,老夫倒是可以拿出些来给你!”站在甘龙身后的杜挚也跟着一起发话:“为了秦国,老太师都自愿献出三十里封地,你们难道就不能向老太师学学吗?”甘龙微微一笑,白杜仁此刻无言以对,在他身后的孟凯和西乞茂却是窃窃私语。
甘龙借机发挥,起身道:“君上!老臣以为,秦国当务之急是应当继续奉行先君新政。秦国之所以越打越穷,便在于先君操之过急,若是君上能够沉下心来,励精图治,秦国必有崛起之日。”甘龙所言倒是一点不差,就在少梁大战完毕之时,嬴渠梁还曾和公父吵过,究竟是该继续进军,还是班师回朝。若是继续,则秦国就会被打烂掉;若是回朝,则有可能前功尽弃。但是归根结底,还是秦国底子太薄、太弱。
嬴渠梁起身,一拱手道:“老太师所言不假,秦国之穷、之弱,便在于国力得不到积累,便全部赴于战场。故本公继位以来,不再对魏国用兵,便是希望国力得以积攒。老太师作为先君重臣,还望稳妥掌控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