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风走出去几步,又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回来。
他站在玉阶前停顿片刻,举步登阶,在皇帝的御座一侧屈膝蹲下,握住皇帝日渐老朽的手:“二师兄,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去。我让赵璩带人回去送贺礼,我不去了。不去了。”
皇帝抽回被他握紧的手,半晌才说:“你去吧。”
“二师兄……”
“你是他派来监看我的人。宗门有这等天大的喜事,你若不回山恭贺,他要如何看我?心怀怨望,不敬师门,自专妄行……哪一个罪名我也担待不起。”皇帝怅然一笑,“我不过一时失态。南风师弟,请你海涵。”
李南风确实是谢青鹤安排在皇帝身边的人,但各人皆心知肚明,李南风也是皇帝的“自己人”。
现在皇帝承认,李南风没有回山贺礼,师门就要怪罪他“心存怨望”,这是把李南风是他的人放在明面上说了。也就是变相对李南风道歉,收回先前疑心李南风要重新投靠宗门的险恶猜忌。
李南风将他脸色看了好几遍,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师兄,早些忘了吧。”
皇帝把手心里缩成一团的信纸重新摊开,把汇报上官时宜重回青春的字句逐一回味了一遍,低声说:“怎么忘啊。那年他就是先给师父捎带了一本《齐祖养命经》,眼见师父重生旧力,我就害怕……太害怕了……”
“我常常在想,若是他先给我《泓龙真诀》,或是将《泓龙真诀》与《齐祖养命经》一起送回山上,而不是直到我修行魔功之后才带着《泓龙真诀》来找我,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李南风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若说二师兄不后悔那必然是假的。可是,二师兄很少提及此事。
今天二师兄突然受了刺激大为失态重提旧事,李南风也不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刺激他。但是,要李南风不分青红皂白就顺着二师兄的口吻胡说八道,他也做不到。上官时宜从没有对不起李南风的地方,到底也是自家亲师父,李南风实在不能拉偏架。
说到底,上官时宜那时候大限将至,大师兄当然要先顾着师父的命。至于为什么晚了一步给二师兄送《泓龙真诀》,李南风不知道原因。但,以他想来,大师兄也不会故意捉弄挟制二师兄吧?
“《齐祖养命经》。”皇帝口中念着这几个字,“到底是修成了。他给得贴心又慷慨,师父也从来不会辜负他的一片孝心。多大的喜事啊。”
“你去吧。带着赵璩他们一起回去。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你找他问问外门弟子修行之事,想来他也不会为难底下人。我这里早已规整,回不回来、回来几个,都是无所谓的。”
皇帝抬手摸摸李南风的脑袋:“只是劳烦你,在我死去之前,还得绊在龙城,多待些年岁。”
李南风勉强笑了笑,说:“不劳烦。”
皇帝皮囊乃不修之身,兼之连年辛劳,总不过百年之身。这是二师兄的命数。
——属于二师兄的清俊皮囊,早已埋在了琼林之中。
※
谁也没想到李南风会突然回山!
可他既然是内门嫡传弟子,收到恩师功成大喜的消息,赶回来给师父庆贺,又哪里不对么?
同门兄弟哪有隔夜仇。李南风下山数年,连从前与他不大对付的陈一味都忘了前事,开开心心地亲自去山门迎接,见面便屈膝拜礼:“三师兄,你可回来啦!”
李南风也没想到陈一味还是这么傻白甜,心情略复杂地与他对拜回礼:“久不见师弟,倒是和从前一般丰姿俊爽。今日特来恭贺恩师神功大成,却不知道掌门师兄玉体安康否?小师弟一切皆好?”
陈一味亲热地拉着他往回走:“大师兄好,小师弟也好,大家都很好!……赵璩,梁爽,你们都回来啦?快快,愣着做什么啊?把包接一下……三师兄,我带你去拜见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头发这么长,全都是黑的,一根分叉都没有!长得比我还嫩两分……没想到师父年轻时候这么俊,也是挺奇怪,师父年轻时候那么好看,怎么就没有给咱们找个师娘什么的……”
陈一味这么叨逼叨,跟在他身边的外门弟子也跟着哈哈哈,李南风心里还挺诧异。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满门上下修炼的都是童子功,夫妻爱慕之事提都不敢多提,陈一味居然就敢在背后这么议论师父?还调笑师父长得小白脸居然没找个师娘?——这是疯了吗?
说说笑笑就走到了桃花栈。
这地方是上山的必经之路,栈桥连接两边峰头,两边各有桃林环绕,得名桃花栈。
高空栈桥比较摇晃,寻常人走着多半害怕。寒江剑派弟子早已习惯了在山上腾挪飞跃,在栈桥上行走也如履平地。陈一味为了和李南风说话,半个身子都侧着,几乎是倒着在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