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一边埋头给几个妇孺发放窝头,一边指着后面排队的一群人道:“诶,我说,大家伙都有,不要往前挤了。老弱妇孺先到这边来,其余的人去另一侧。”
说完转头朝身旁的四喜道:“这来的人太多了,咱们动作快点。”
四喜苦笑着点头,一抬头见杜蘅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之外,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激动得朝江澄挥舞着饭勺道:“公子,是杜相公,是杜相公来啦!”
江澄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就看见几个月不见的杜蘅站在不远处,只是杜大人此时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旧衣裳,整儿个人瘦了一大圈,他都险些认不出。
“子澜啊,你来了。哈哈,我们本想做好事不留名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只是你这县令大人做得实在不怎么体面啊,怎么就……”
杜蘅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听着江澄喋喋不休的抱怨“你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多么不容易啊……”,目光却已经绕过了这对主仆,落在了他们身后的草棚内。
她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男子衣裳,一头青丝悉数裹在一条灰布巾内,腰间系着一条沾满了灶灰的围裙,一手搅动着锅里的粥,一手叉着腰同身后的两个妇人说话。
“黄婶,再发些面,多蒸几笼窝窝头吧,我怕待会儿不够。”
“兰姐,你先帮我看着锅里的火候,我再去抽些柴过来。”
她交代完事情,弯着腰从草棚里出来,一抬眸撞上一对熟悉的眼睛。
宋宁看着他微微凹陷的脸颊,喉间哽咽了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望着她语气严厉地质问道。
津州贫瘠,一路上山高路远,如今又刚遭了灾,除去常年隐在山间的匪徒,连路上的流民也都饿得几乎丧失了理智,面对路过的商旅,但凡能够抢到一些东西,他们都可能会争得头破血流。
他在来的路上便亲眼见过因为争抢食物被残忍杀害、曝尸荒野的无辜路人。
宋宁被他严厉的语气噎了一下,顿时收起眼底的情绪,冷哼一声道:“杜大人不是说过,让我想去哪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江澄一边干活儿,一边竖着耳朵听夫妻两个说话,听到这里暗觉不妙,立刻笑嘻嘻地打着圆场道:“我说杜大人,你这个县令手底下总该管着几个人吧?我们从早上起站在这里施粥,这大半天了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你来都来了,别干看着啊,快去叫几个人来帮帮忙啊。”
杜蘅闻言回过神来,立刻回衙门安排手下人过来帮忙。
晚上杜蘅带着他们回了衙署。
江澄看着破破烂烂的县衙大门,几间房舍不是漏风就是漏雨,一脸同情地看向杜蘅道:“没想到津州这地方这么穷,你这个县官当得着实不易啊。”
杜蘅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城中也没什么好的客栈了,只能委屈你们暂且住下了。”
说着便带着他们进门,让老仆收拾了两间充作库房的屋子准备和属下先搬过去,把自己原先住的那间让给女眷们住,稍好的那间让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住。
黄婶和兰姐本是宋宁在来的路上救济的一对儿母女,她们早就听说了宋宁同这位杜大人的关系,说什么都不愿意住到主家的屋子里去,暗自搬了被褥去库房住。
宋宁看着杜大人那间就比其他屋子稍微宽敞那么一星半点的住处,也没再坚持。
她们都是吃过苦头的人,如今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头上有片瓦遮风挡雨就别无所求了。
宋宁将随身带来包袱放在床上,环视一周,看着他这屋子里过于简陋的陈设。
一个县令的居所除了一张硬邦邦的榉木床板,一个用来悬挂官袍的木椸,一只放着几部书,一个铜脸盆和一只水碗的瘸了腿的樟木箱子,连张桌子也没有。
她顿时有些眼眶发酸,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粗布短褐,吸了吸鼻子道:“你从前的那些衣物呢?”
杜蘅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手指微微蜷起,有些局促道:“为了能买到更多的粮食,能卖的都卖了。”
宋宁偏过头,抹了一下眼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蘅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扳过她的肩膀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好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宋宁抬头望了一眼他瘦削的脸和带笑的眼睛,撇了撇嘴角,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我赶了这么久的路,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担心粮食被人抢,千里迢迢地过来帮你,你就这么报答我的吗?”
杜蘅想起白日自己对她的态度,当时也是急火攻心,关心则乱,才一时失了分寸。
他伸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愧疚道:“我……错了。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开口。我当然也很想见到你,没有一日不想的。只是,你也看见了,这里条件太差了,我不想你跟着来吃苦。”
宋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推开他:“所以你就打算将我赶回去?”
杜蘅不置可否地朝她笑了笑,又见她微微嘟着唇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来做一笔买卖的,现在的投入,希望杜大人来年能够连本带利还给我。还有啊,我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了,你休想再赶我走。”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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