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屋檐上方陡然探出个黑巾蒙面的脑袋,一双眼睛锋锐森冷,在昏暗烛光的照射下,仿佛兽瞳般闪着诡异的碧光。
西燕吓得魂飞魄散,蹬蹬后退几步,抱着廊柱尖叫:“好汉不要杀我啊啊啊!我只是个唱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吴名只是路过,本没想杀人,但这个戏子聒噪得很,他担心惊动王府守卫,故而很想在那条刷得煞白的脖子上划拉一下,瞬间耳根清净。
虽说他向来是拿钱杀人,但有个同行前辈说得好,“就算妓女碰到对头的,还会奉送一次”,所以他也不介意偶尔做笔没钱的买卖。
吴名跃下屋檐,就在出手把这倒霉鬼打晕的前一刻,忽然若有所思。
西燕见他步步逼近,心肝肺都要吓裂了,泪水夺眶而出,将满脸铅粉冲刷得有如犁过的泥田。
脂粉味扑鼻而来,吴名忍着反胃,问:“三月初十,在奉安侯府登台唱戏的那个,是不是你?”
那夜他第一次潜入侯府行刺,卫浚正大开筵席,宾朋满座,歌舞不休,戏台上还有昆腔男旦在咿咿呀呀。吴名觑机下手,不料席上有个顶尖高手,出手阻挠,他受了内伤,这才马失前蹄,只刺伤仇家,未能取其性命。
先机一失,剑气顿泄,他只好从守卫的围攻中突出重围,紧接着被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缇骑满城追捕,又在交手时被沈柒砍了三刀,躲进桥洞下的水里,险些伤重昏死,最后被苏大人所救。
……东苑一别,至今旬月,也不知苏大人近况如何,是否仍被那狗千户拿捏着,不得不委曲求全。
前阵子听闻苏大人冒死敲登闻鼓,锄奸惩恶,为师洗冤,他在看邸报上刊载的“十二陈”时,只觉一股热血在枯竭的胸腔里脉动,一贯坚峻的握剑的手,也似乎有了片刻的迷惑与动摇。
——苏大人所言非虚,真的扳倒了锦衣卫指挥使冯去恶。或许再多给些时间,他也能扳倒奉安侯卫浚。
然而……假手以人的复仇,即便成功,心里也不爽利。江湖儿女,到底还是要斩头沥血,快意恩仇。
待到大仇得报,再去寻苏大人报恩。
或许苏大人并看不上一个草寇穷徒,但至少他可以替苏大人除去像沈柒这样的拦路恶犬,一面继续当刀头舔血的杀手,一面默默守护恩公安全——直至他终因铤而走险,死于非命为止。
吴名这么想着,将跃然眼前的少年官员的身影,重新沉回心湖深处。
短暂的走神后,他心生一计,既然这男旦常在达官贵人的宴会上唱戏,不如借他所在的昆腔班子,以献唱为名混入侯府,再次寻找刺杀的机会。
西燕只觉黑衣蒙面人看他的眼神,好似在盘计着工具合不合手,冷冰冰全无半点人气,吓得一头冲向台阶下方。
吴名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威胁:“敢再吱哇一声,削了你的脑袋!”拎着他纵身跃上屋顶。
西燕紧紧闭眼,咬着嘴唇不敢吭声,不知这歹徒要掳他去哪里、做什么,惊惧到了极点。
吴名担心豫王好色,万一扣住这戏子不放,此计难成,不如先把人掳走,逼迫对方同意协助他,再带回戏班,替他掩护身份。
他挟持着西燕,正在屋顶纵跃疾走,骤然听见风声破空。
吴名转头,见一道暗光残影,带着凛冽的杀气向他射来,如同奔雷掣电,真身未至而声势夺人,眨眼间就要透体而过——
若只他一人,避开这一记突袭并非难事,但手里还提着个累赘,影响身形,不得不将那戏子先一步甩出去,自己错步拧身,生生与那道急电擦肩而过。
这道急电钉在了不远处,屋顶正脊的巨大脊檩上,长尾抖动,发出击磬般的嗡嗡回响。
原来是一根丈八马槊,槊杆漆黑如柱,精钢槊锋足足有三尺长,看着既沉重又锋利,是兵器中真正的霸主。
夜行衣上瞬间绽开一道尺把长的裂口,吴名心知这是遇上了劲敌。
马槊本是重甲骑兵使用,临阵对敌,挥刺扫合之下,以一当百,非膂力绝伦者不能用。而这个袭击他的人,竟能将马槊当做标枪,轻易掷出数十丈,险些将他洞穿,槊锋入木之后,杆尾犹有余威,这份武力实是惊人!
吴名心有余悸地望向下方练武场,但见一名穿着玄色束袖曳撒、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负手抬头,眯着眼打量屋顶上的自己。
他觉得这人的容貌有些眼熟……是豫王?!
一个以沾花惹草出名的花花太岁,竟身藏这般武艺!双目交触之下,吴名隐隐感到了某种威胁与压迫感,长剑出鞘,鬼魅般的身形几个闪现,便出现在场边,冷冷地盯着对方。
豫王毫不动容地逼视他,沉声道:“看你身手,不像是个蟊贼,夜探王府有何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