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红追没有接剑,而是慢慢打开五指,将掌心上的物件送到他面前。
那是一只火镰,鎏金错银鸱吻海浪纹样,钢条连着白银箍边的皮革小包,表面镶嵌玛瑙、红珊瑚与绿松石,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系带也是银链子,华丽而精致。
苏晏盯着火镰看,顿时认出来——这是出京前沈柒送给他的,一直当饰品佩戴腰间。后来他和阿追坠谷,在山洞了过了两晚,这火镰派上了大用场。再后来,为了脱离困境,他忍痛用这火镰,与路遇的盐贩子换了匹老马和一皮囊清水。
“你是怎么……”苏晏张了张嘴唇,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是意外,也是激动。
荆红追低头凑近,亲手将火镰挂回他腰间,说道:“当时,属下见大人露出不舍之色,猜测此物对大人颇具意义,本想交换后悄悄夺回来,又怕大人嫌我行事卑劣不入流,只得作罢。方才在集市上,不意见到那名卖盐小贩,正把这火镰挂在自己身上,我就花钱买回来,想物归原主。”
苏晏微怔,内心感慨与感动交织,诚挚地说:“谢谢你,阿追。这东西于我而言,的确不止是个火镰,能够这般幸运地找回,是再好不过了。”
他用手指摩挲火镰,忍不住微微一笑。
荆红追迟疑着问:“大人如此看重一件身外之物,可是什么人送的礼物?是亲朋同僚,还是……红颜知己?”
苏晏失笑:“哪来的红颜知己!”
荆红追嘀咕:“胭脂胡同里那个?”
这句话他说得很小声,却又不肯真的收进肚子里,倒像故意要给苏晏听见似的。
苏晏愣了一下,努力回忆后恍然:“你是说阮红蕉?算不上什么红颜知己,只是还谈得来,我喜欢听她唱曲……对了,你如何知道她的!”
荆红追侧过脸去,不吱声。
苏晏促狭地嘲道:“做过人家的恩客?”
“属下曾说的,‘直到四天前’,大人莫非以为我撒谎?”荆红追面色微沉。
苏晏哂笑:“开个玩笑,别当真。”笑完又觉得有些恼悻——你是终结了处男之身,可还不是终结在我的肿痛上!身为受害者,我笑个屁啊!
“当初在京城,属下为逃过卫贼手下兵丁搜捕,藏身马车想要出城,是大人替我掩护,又将我带回家安顿。那些日子我当大人的车夫,大人还记得么?”
苏晏板着脸点头。
“那时阮红蕉派侍女来过好几次,想邀请大人前去胭脂胡同,大人碍于冯党未清,怕被人抓住把柄或是趁机下手加害,就没有应邀,大人也还记得罢?”
苏晏回忆了一下,点头。
荆红追又说:“属下从大人曾经住过的客栈店小二口中听闻,大人会试前半年多就来到京城备考,结果三天两头留宿胭脂胡同,与那花魁厮混,可有此事?”
苏晏再次点头:“是有这回事,不过‘厮混’两字未免不雅,我和她其实是——”
荆红追不敢听答案,打断道:“火镰是她送的?大人将来打算……娶过门是不可能了,毕竟贱籍不能嫁作官员正妻……大人是想纳她为妾?”
苏晏听这话中酸味甚浓,脸上没绷住,讪笑起来:“如果是,你待如何,认她做主母么?”
荆红追眼底煞气翻涌,强行压制着,瘫着一张脸答:“我能忍着不杀她,已是顾及大人颜面。她最好识趣些,别总在大人身边挨蹭,否则我早晚要发作。”
苏晏大笑:“我还以为阿追冷漠,心里只有练功与复仇,却原来也是醋缸子!”他对荆红追随意惯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继续捉弄道:“放心,本官的小妾不是早就迎进门了,小京连主母都当面叫过。只此一个,再没有别的妾了!”
荆红追定定看他,忽然露出个极淡薄的笑意,“还请大人记得今日承诺。”
苏晏心里忽生一缕恶寒,像是个大事不妙的预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火镰,犹豫是不是该告诉阿追,此物并非什么红颜酥手赠,而是兄弟送的临别纪念?
不过阿追和沈柒素来不对盘,三刀之恨未消,见面就要打架,还是先不要提起,以免徒增事端。
打定主意后,苏晏把新买的剑往荆红追胸口一拍,说:“你还要我举多久,重死了,快点换上。”
荆红追这才接过来,抽出剑锋头尾端详,最后郑重地挂在腰间,又将那柄大路货解下,随手扔在树根处。
苏晏看出,他对这柄新剑极为满意和喜爱,自己便也觉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