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红追一脸正直地答:“惦记不惦记都在自心,旁人问不着。属下只是想提醒大人一句——门外的豫王走了。”
苏晏怔住,跳下炕去趿鞋子:“刚还在说话的,怎么忽然就走了?就算不想进来解释清楚,也不打算与我见面打声招呼?妈的,一个个都是顾头不顾腚的混账王八蛋。”
“——我不是。”荆红追拿起披风跟在苏晏身后,冷声说。
苏晏一边开门觅知音,一边安抚闹情绪的小妾:“对对,不是,我们阿追最靠谱了。”
门外果然没了豫王的身影,栓在树干的两头狼也不知被谁带走了。苏晏站在深浓的夜色中左右观望,听见整个边堡都喧闹起来,风中传来人的呼喝声、马的嘶鸣声,还有哐啷哐啷的器物撞击声。
一名亲兵匆匆跑来,对苏晏抱拳道:“监军大人,将军接到最新军报,正调兵率队出城,特命卑职来禀报一声,请监军大人就在这边堡中暂歇几日。”
“要出兵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苏晏问。
亲兵以为他害怕,又道:“将军已命亲兵营留下护卫大人。此地安全,大人尽可放心。”
苏晏咬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监、军,监督的监。他就这么把我甩在后方,叫我怎么监?你去告诉他……算了,叫你跟他说也没用。”
“阿追!”他转头招呼最靠谱的贴身侍卫,“帮我更衣备马,我们随大军出发!”
荆红追站在原地不动。
苏晏气道:“放心,我没打算冲锋陷阵!你看我这胳膊腿,是能舞刀弄棒的人么?我们就随后军而行,若有战役便取个合适地点观战,哪怕做些后勤或联络的杂务也好。”
荆红追觉得可行,这才回屋取了一套便于行动的曳撒给苏晏换上,毡帽、护耳、手套、长绒革靴一应俱全,为防流矢还在曳撒外罩了件软甲。
他牵来两匹马,却要苏晏与他共乘一匹,另一匹挽缰并驰,说是天色太黑以防走散。
苏晏都由他,只要能随军就行。
传讯的亲兵见劝不住,只好去请示上官——这会儿脸肿得难以见人的将卫长微生武。
微生武见好不容易开战了,却不能追随自家将军冲锋陷阵,反要留守后方给个书生当保镖,正在生闷气呢,一听说苏晏坚持随军,简直正中下怀,当即集合了亲兵营来找苏晏。
苏晏只装作没看见对方的肿脸,问他:“将军何在?今夜调动了多少人马,是什么行动?”
微生武瓮声瓮气地答:“将军已率前军疾行出城,约莫出了十里地。此行只调动靖北军的部分人马,还有部分仍在附近的几座边堡,并未下令集结。具体行动卑职也说不好,只知前几日将军就频繁接收斥候的军报,每日研究舆图,说要等待时机。今夜想是时机到了。”
苏晏怀疑这小子就算知道内情,也不会轻易告诉自己。事关军机,他没多追问,只说:“我随后军出发,自带三百锦衣卫,无需你护卫。你们是亲卫营,理当守在主将身边。你带队即刻追上前军,向将军禀明情况,就说不是你们擅离职守,是我以监军之名下的死命令。”
微生武见这新来的监军十分明事理,脸色当即好看了些,抱拳道:“多谢大人成全!卑职这便出发,大人自己多保重。”
且不提豫王见到微生武后,恨不得拿长槊狠狠敲他脑门,但箭已出弦,战机转瞬即逝,时间一刻不能耽误,只好再派传令兵去后方叮嘱苏晏,交战时绝不可接近战场。
以荆红追武学宗师的境界,护住一个苏晏不成问题——豫王如是想,第一次因苏晏身边有个忠诚强大的侍卫而感到庆幸。
苏晏被荆红追揽在身前,在黑夜中沿着曲折小路策马而行,见前后全是骑兵,人衔枚马勒口,行军过程中几乎没有发出什么稍大的动静,是军纪严明的景象。
他不禁想起,之前让阿追拿住微生武时,逼着对方交代豫王刚治军不久,就一口气杀了二十几名将官的原因。
“像你这般坐不垂堂的文官,哪里知道军中的陋习?平日训练枯燥,战时又生死难料,有些将官便以虐待士卒为乐,打着练兵的旗号,把人糟践得不如猪狗,士卒因此丧命的不在少数……若是死得痛快倒也罢了,可有些作践人的手段实在太卑劣,你一介书生是听都没听过,看也不敢看。”
“有多卑劣?”
微生武冷笑着看他:“将军第一次痛下杀手,亲自砍了一名千总的脑袋,是因为撞见那厮带几名心腹轮奸新兵,还把人下身用铁蒺藜棒戳烂了。”
“……该杀。”苏晏喃喃。
“这种上虐下、老虐新的事儿,各军中都不少见,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将军要彻除陋习,命我等亲兵在军中密查虐待兵士、克扣粮饷的将官,严重者共计二十三人,于辕门历数其罪行后,按军法斩首示众,令军中风气为之一清。敢问监军大人,这血流得应不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