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直接开干……皇上是怎么考虑的?”一同蹲在过路村庄的树下啃葱油饼时,苏晏斟酌再三,问道。
葱油饼外洒芝麻与葱末,内裹碎肉臊子,烤得又酥又香,热腾腾的刚出炉时,更是香得粗犷而猛烈,咬一口,那股人间烟火气息能从鼻腔一路窜进肺腑。
这是朱贺霖在宫中从未见过的乡野小食,这会儿连吃四个,还不打算停嘴。他用手背揩去嘴角芝麻,边嚼边说:“我倒是想抄那北蛮子的后路啊,可你看看昌平州那地形,三面环山,就一个朝东的开口,易守难攻。就算趁夜袭营,那也得敌军疲劳或是麻痹大意才好得手,我看阿勒坦警觉得很呢,选择在昌平休整也是别有用心——出动京军和十二卫打他吧,怕守在京城外围的藩王们就有空子钻了;不出兵打他吧,他的驻军地距离京城仅仅百里,随时可以攻城,足够整个朝廷坐立难安。”
苏晏知道朱贺霖说得不错,如今这位年轻的天子考虑情况越发全面,留给他教导的空间越来越小了。他当然不能见朱贺霖与阿勒坦真打起来,建议道:“要不先派一队使者去会面阿勒坦,双方接触接触?说不定能避免大干戈。”
朱贺霖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接触,派你去见阿勒坦?之前你说与他达成共识,连北漠国书都带回来了,结果呢,那北蛮子还不是见利忘义,出尔反尔?你现在再同他谈,与送羊入虎口何异?”
苏晏摇头道:“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阿勒坦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的人,怎么会因弈者送了五百车物资就心生动摇呢?”
“他是因为贪图中原大好河山而心生动摇!”
苏晏再次摇头:“他是有野心,但这野心的源头并非权力欲,更多是出于一种对家国与族人的责任感。”
嘴里的葱油饼顿时不香了,朱贺霖拍膝而起,拧眉道:“好哇,这都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上次还忽悠我说你俩没有一腿!”
“有一腿”的指控先前可以据理力争,如今却心虚难以反驳,苏晏避重就轻地道:“说什么蛔虫这么难听,我只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正如我曾说过小爷将来必成盛世明君,难道也会看错?”
“少拉小爷共沉沦,朕不屑与北蛮子相提并论!”朱贺霖恼火间连换了几个自称,最后威胁道,“你要是再胳膊肘往外拐,休怪本帅军法处置。”
“好啦好啦,我不说阿勒坦行了吧。”苏晏很识时务地退了一步,“不过你得听我一句劝,别正面强攻,兵力悬殊,凶多吉少。”
朱贺霖答:“我晓得。正打算兵分三路,我亲领中路军去试探与挑衅,最好能将阿勒坦与其主力诱出昌平,到榆河附近就好下手了。左哨军、右哨军就埋伏在红桥与白浮之野,到时两翼包抄,才有可能以少胜多。”
苏晏想了想,道:“策略是好策略,不过我还是希望化干戈为玉帛……你也别瞪我,你不是曾问过我,阿追的去向吗?”他在薄暮中伸手指向昌平方向,“阿追如今就在北漠军中。”
朱贺霖脑子转得极快,登时转怒为喜:“你让荆红追监视阿勒坦?关键时刻他一剑斩敌酋,可不就是止干戈了么?”
苏晏没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他的想法,无奈道:“反正我跟着你所率的中路军同去昌平诱敌,顺道与阿追接头。”
朱贺霖也不放心把他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于是向左、右哨官说明了战术,让他们各自去安排伏击地,自己带中路军一万人马,打着“沐”字帅旗,直扑昌平州的州城。
此刻荆红追正与阿勒坦在城外小河边理论,没理论出共识,决定暂时搁置争议,先确保苏大人交代的事。荆红追遥遥听见大军行进的马蹄声,不知来者何人,于是向阿勒坦及时示警,给了他集结麾下的时间。
两方在州城的城门外剑拔弩张,双双摆出“来呀,来打我呀”的架势,亏得荆红追目力过人,在火把摇曳的昏黄光线下,认出了为首的朱贺霖与苏晏。
“是大人!还有……”荆红追决定先不暴露朱贺霖的身份,后半句改口,“还有沐将军。”
阿勒坦喜上眉梢:“原来是我的乌尼格来了!我这便派人去阵前传话。”
荆红追道:“用不着,几个闪身的事。”说着转眼消失在原地,一众北漠士兵只觉头顶似有夜鸟飞过,抬头时连掠过的残影都看不清。
须臾工夫,荆红追已穿过两军对峙的战场,出现在苏晏与朱贺霖马前。将士们眼前一花,凭空多个人出来,正待上前拿下,却听苏阁老惊喜地唤道:“阿追!走,带我去见阿勒坦。”
又转头望向朱贺霖:“沐将军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喝个茶,聊聊?”
聊个屁!朱贺霖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下令骑兵冲锋,又听苏晏唤道:“等等阿追,这样不行……你带我去野外找个僻静地地儿,只准他二人单独来。”
荆红追应了一声,携着苏晏调头朝南面山岭中白虎涧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