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绕山,穿过桃园,便有童稚的读书声传来,间或一两声抑扬顿挫的男低音掺杂其中。顺着读书声走过去,便可以看到三间青砖瓦房,旁边又有两间木楼,瓦房与木楼之间以泥墙相联,形成一座院落。院子的大门为深木构建,门口正上方,悬挂着一块风雨斑驳的牌匾,牌上的字倒是新描上去的,“乌村学堂”四个字尤显得乌黑油亮,格外引人注目。
学堂内,白衣秀才李东昌老先生正手执一本圣人书,半睡不醒的念着: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位老先生念完一句,学童们摇头晃脑的跟着喊一句,书声朗朗,响彻云霄。
正读的起劲时,老先生忽然住了口,眯着眼往学童中间看。原来后排几位学童调皮,并不跟着读。其中一个学童拿笔在一张绢布上白描一张画像。周围几个学童觉得好玩,便拿着传来传去,你争我夺,一时玩得兴起,竟有一个高个子学童手里拿着画像,逃到了窗前,躲避追他要画像的同学。
李先生勃然生怒,把书重重的摔在书案上,瞪着眼叫道:“是谁在那里捣乱!”
学堂内骤然鸦雀无声,先前跑到窗前的学童急忙返回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低头做翻书状。
李先生走下来,来到这个学童跟前,瘦如竹节的手拿戒尺敲打着书桌,严厉的问道:“李拾喜,我问你,方才在抢什么东西?”
这位李拾喜的同学许是胆小,亦或老实,见先生问,忙打怀里掏出那张画像,交给老师。
李老先生沉稳的接过画像,才打开看了一眼,便五官移位,眼斜鼻歪。原来那纸上画的却是一只人形乌龟,手执戒尺,目光猥琐。乌龟的身后,却串了一串乌龟蛋,下面还注着名字,曰:小先生。
老先生气得浑身发抖,问道:“这是不是你画的!快说!”
拾喜知道自己闯了祸,但却不说谁是主谋,只低头不说话。
老先生手执戒尺,厉声喝道:“这么说就是你画的了?把手伸出来!”
拾喜站起身来,似很熟练的把手伸出来说道:“先生,你要打就打吧!”
老先生“哼哼”冷笑两声,一把抓过拾喜的手,手舞戒尺,重重的击了下去。
打了十来下,老先生累得气喘吁吁,丢下这个让自己心烦的学童,边往教台走边说,今天的课到此为止,你们都散了回家去吧!
说完,老先生歪坐在教台边的太师椅上喘粗气。
下面的学童听说“散了回家”,一个个欢欣雀跃,收拾了学具跑出学堂。
拾喜也整理好书本笔砚,抱在怀里准备走出学堂。
李老先生却叫住了他。
老先生眯了眯眼,说道:“拾喜,你站住,我有话要对你说!”
拾喜迟疑了一下,抱着书本站在老先生跟前,低着头不作声。
老先生先是叹了口气,方说道:“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学堂读书了,我老了,教不了你这样的学生了!”
拾喜不解的问道:“先生,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老先生无奈的摇摇头说道:“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是我不该收你这个学生。我真无能,教了你这么些年,至今连三句论语你都背不下来,你,你让我如何再教你?在大乌村我怎么说也是最有文化的读书人,如今却因为你,坏了我一世的英名!你让我的颜面何存?唉,这些年来,只可惜了你义父的那些银钱!”
拾喜喃喃的道:“先生,我会背论语了,不信,我这就背给你听:子曰,临财,母狗得,临难,母狗免。”
老先生听了呆愣着寻思了半天,方才问道:“什么什么?公狗母狗?你背的是哪门子论语?”
拾喜忙打开抱在怀里的书,翻了一会,指着其中一页说道:“先生你看,我方才背的就是这一段。”
老先生伸头看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来,骂道:“拾喜啊,拾喜,你义父还说是拾了个喜头,我看哪里是拾喜?分明是你义父捡了个祸害!听仔细了!这上面分明写的是: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你竟然念成什么母狗!真是混账东西,有辱圣贤,有辱斯文!”